这道熟悉无比的声音如同一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当头劈了下来,将苏世劈得外焦里嫩,竟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麦冬倒是没注意到苏世的表情,对舒湄说道:“知道了公子,还有一件事,这位公子想请您出诊,您看……”
原本按照麦冬的意思,是直接回绝的,可既然舒湄已经出现了,他也就不好替舒湄做主,自然是要意思一下问一声的,舒湄听了他的话才抬起头来,在看见苏世的一瞬间登时呆在了原地,两只袖子才放下来一边,另一只手搭在袖口上完全不知该如何动作,表情一片空白。
“公子?”
麦冬奇怪地看了舒湄一眼,见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倏地后退了一大步,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墙上。
这一下撞得结实,直接将苏世的神志拉了回来,舒湄更是因为疼痛“嘶”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她猛地蹲下来一手捂着脑袋完全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诶呦公子啊……你你这是怎么了?”
麦冬赶紧上去扶舒湄,苏世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眼里的震惊丝毫不减,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看见舒湄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猛地生出一股陌生的情绪,如今满心都是舒湄脑袋上被撞的那一下,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情。
“没事吧。”
舒湄感觉到一双手握住自己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熟悉的声音几乎是从头顶上贴着头皮传来,她更加不想见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麦冬原本是要去扶舒湄的,看见这情景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去拿药。”
说着转身就跑了,大厅里就只剩下了舒湄和苏世两个人,舒湄内心非常崩溃,亏她还想去找褚子桑商量商量帮她隐瞒身份一事,没想到转眼就碰上了苏世本人,还是以这种丢人的形式,她嘉靖郡主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苏世看着面前已经将脑袋都埋到地上去的人,原本震惊又复杂的心思瞬间淡化得只剩下了个影子,这样惊慌失措的嘉靖郡主竟出奇地顺眼。
他嘴边溢出一丝笑意,又很快地被收了回去,只听见苏世轻咳了一声,这才将舒湄放开,说道:“外面冷得很,郡……公子还是快将袖子放下来吧。”
舒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形象,方才帮温眠包扎的时候这广袖长衫十分不方便,她这才将衣服都绑了起来,哪里能想到迎面碰到了苏世?
也不知是否是在古代待得时间太久的缘故,只不过是露了个胳膊她竟然羞耻地有些脸红,舒湄觉得这样的情绪简直有些大事不妙,手忙脚乱地去将襻膊解下来,可这东西就像是在和舒湄作对似的越是着急越解不开,她气馁地偷看了苏世一眼,见他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放在一旁的盆栽上,原本慌乱的心绪一下子被抚平了,这个人还真是君子之风……
舒湄这样想着,又转身走进了诊室,苏世一时有些疑惑,没有看见舒湄直接用剪刀将襻膊剪断了的凶残模样,等到舒湄出来的时候,虽然耳根还有些发红,但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对苏世笑了一下,说道:“此处说话多有不便,我们里面相谈吧。”
苏世点了点头,跟着舒湄往百草堂内院走,等到麦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个人影都不见了,他手上拿着一盒药膏,有些迷茫地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内院里,舒湄直接将苏世引到了正厅里——-这些日子舒湄和舒依依都不在,百草堂内院里也就只有这里生了炭火。然而在这样温暖的气氛中,两个人相对无言,一人手里捧着一杯茶微垂着脑袋,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该如何开口,另一人则是坐得端端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从未有多如此多的思绪翻涌。
即便是在得知百草堂的舒子湛正是自己已经错过了一世的恩人时苏世都没有这样复杂的感觉,如果说舒子湛和舒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她岂不是救了自己两次?
承蒙大恩,不求回报,这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少女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世可以看出来舒湄在作为舒子湛的时候比在嘉靖王府更加放松,但即便是他知道嘉靖郡主是个奇女子,也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以男子的身份出来行医,她方才应该是在诊病吧?她方才才遭到了埋伏,可能是在帮温眠处理伤口,难怪要将袖子都绑起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苏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舒湄这个人……难道是真的不知道男女有别的吗?那天在上清观她恐怕早就看见了春杏才会去试探他,还带上了帷帽,分明就是怕身份暴露。
一想到这里,苏世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她居然还去逛青楼?!
天地良心,王继想苏世禀告百草堂的事情的时候,绝对说的是“舒子湛对烟花巷多有照拂,常常去为她们诊病却从不留宿。”,谁曾想当舒子湛变成了舒湄,那样正常的行医问诊就变成了“逛青楼”!
苏世一方面为这个女子的胆大包天感到震惊,逛青楼、敲诈杨家、和锦衣卫谈判与虎谋皮……这一桩桩事情一件比一件更令人心惊胆战,另一方面他又像是终于明白了为何百草堂有舒子湛这样一个人才却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似的心怀愧疚,当年舒湄为了救他香消玉殒,所以连带着舒子湛这个人也人间蒸发了……
这些事情简直不能想,明明是那样一个恣意飞扬的人,明明她应该有着更高的前途成就,却因为他而半路夭折了。
舒湄完全不知道苏世的心乱如麻,她前几日才和苏世走到了“至交”这一步,转眼就被苏世撞见了自己瞒着他这么大个事儿,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方才一时脑热把苏世请了进来,这会儿却一句话不说地低着头装鹌鹑,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茶杯里去。
但即便是在鹌鹑状态,舒湄也能明显感觉到苏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变了,她心里咯噔一声:他该不会是反应过来自己用舒子湛这身份做了多少出格之事觉得她这个人不值得深交了吧?
这个想法吓得舒湄一下子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苏世满怀歉疚的目光,她又是一愣,一肚子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了两个大问号挂在脑袋上。
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舒湄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解读了苏世的目光的时候,那个端正又内敛的人才终于开口了,说的话让舒湄一直以来沉浮不定的心思顿时平静下来,前一刻哪怕是已经火山爆发,被这低沉的声音问候上一句也能瞬间消弭了。
苏世说:“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