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湄自诩尊重生命,即便是在这种时代也保持着对于生命的敬畏,希望人无贵贱所以即便是对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开了个百草堂还半带着济世救人,殊不知自己却因为这样的思想产生了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就好像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似的,这种高傲是舒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并且从它产生的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成了这俗世中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俗人了……
直到今日,这种不被舒湄所知的,仅存在于潜意识中的高傲被活生生地撕裂开来,露出里面“冷漠无情”的本质来,她和这些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从骨子里都是不在乎旁人的,这个认知让舒湄血液冰凉,寒冷从骨缝里窜入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温眠看见她的神色不对,以为她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便没正经地说道:“你方才说话也太狠了,你说现在这会儿杨琏会不会和那些人离心离德?”
舒湄没听见温眠的话,她被自己的漠然吓得浑身冰凉,开始对过往的一切都挑剔无比,她曾经觉得自己在烟花巷留下人手,帮那些姑娘们诊病疗伤是出于对她们的同情,出于自己的一颗善良之心,可事实上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高尚罢了……
世人各有各的命运,谁的选择都不一样,谁有资格去同情谁呢?
说到底,只不过是她从一开始就自视高人一等罢了……
可她还鄙视旁人沽名钓誉,哪里能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自己高尚?
当初红红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并不属于烟花巷,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舒湄看不懂的怜惜,当时舒湄不明白,现在看来还是红红看的透彻。
“公子,公子?郡主!”
眼看着舒湄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色也慌张无比,温眠终于慌起来,他也顾不上尊卑什么的了,直接上手晃了晃舒湄的肩膀,这才终于将她的神志拉回来。
“温……眠?”
舒湄迷茫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儿,眼睛慢慢聚了焦,温眠这才长舒一口气,道:“你没事吧?跟中邪了似的,要不然你给自己把把脉?”
若是按照舒湄往日的性子,听了这话必定是要拿出“医者不能自医”之类的话鄙视温眠一番的,可舒湄今日反常得很,她眨了眨眼睛,问了一个对于温眠来说十分不解的问题。
“我……是不是很伪善?”
温眠:“……”
您到底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
温眠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把舒湄打量了好几圈,没找出她有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反而还带着一丝无助,真像是被夺了魂似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有吧,你平常对人不是挺好的吗?也不轻易发脾气,别人都要弄死你你也没要置别人于死地,我看挺好的啊。”
舒湄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可又瞬间黯淡下去,她垂下头来,从温眠的角度就看不见她的表情了,只能感觉出她的声音里还带着难受:“可如果那些都是装出来的呢?”
“我可没见过哪个人能装得这么完美啊。”温眠没心没肺地说:“你看啊,这个世界上啊,有人行善、有人作恶,但有一种人就很奇怪,他们觉得‘做了好事的人拼了命的想让人知道,那是小善;做了坏事拼了命的不想让人知道,那就是大恶。’但恶就是恶,善就是善,不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去做的,善恶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若是做了恶事并不遮掩就能获得原谅,那这天下哪里来的秩序,而做了善事若是因为大肆宣扬而被人唾弃,所有善人都应该默默无闻,那还有谁愿意惩恶扬善?”
温眠虽然不知道这番大白话舒湄听进去了多少,但是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十分有道理,愈发喋喋不休:“我不知道郡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即便你做的事情都不是顺从你的本心的,可你的确没有做过危害他人利益的事情,善就是善,不管你是不是装的,如果能装一辈子的话,那也是很了不起的。”
舒湄有些愣愣地看着温眠,困扰得她心神不宁的问题竟然被这么几句话点拨得豁然开朗了,好像她刚才的所思所想全是没事找事一样,温眠说不定还真有些大智若愚呢。
她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眼看着温眠说起来还没停了,舒湄忽然又觉得,其实她能时刻反省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日后还是少招惹温眠的话痨属性比较好。
主仆两个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单方面的其乐融融,因为怕温眠身上的伤吓到别的人,舒湄出于“夜路走多了不怕鬼”的心理专挑了人少的偏街回百草堂,对于被她抛在身后的杨琏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全然不知。
因为舒湄藏了“透骨钉”这个作弊器,苏世到场的时候此地已经理所当然地没人了,就连那具尸体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地上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他不由得挑了一下眉,这么快就解决了?
一名暗卫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很是详细地向苏世解释了当时的情景,并且对舒子湛的暗器表示了十足敬佩,苏世听到这里心思一动,问道:“什么样的暗器。”
那暗卫直接将舒湄打出来的一枚透骨钉双手呈上:“舒大夫总共只发射了两枚暗器,其中一个应该是还嵌在尸体上,但这一枚是擦过杨琏的脸打出来的,直接钉在墙上,属下方才才拿下来。”
对面的石墙上的确有一个不小的洞,想必是挖出透骨钉的时候凿开的。
苏世看着手上熟悉无比的暗器,心里已经是波涛汹涌,怎么会是这个?!这枚透骨钉和当初在九蒙山上拿到的那一根一模一样!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前世他以为救他的人留下的那个小瓷瓶便是那人身份的线索,但是后来才知道那是百草堂十分普通的药瓶,他才将救命恩人与百草堂之间的关系撇开,可如今这枚透骨钉又切切实实地告诉他,那日从九蒙山上经过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舒子湛!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这算得上是天意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