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舒湄那日大病一场时温眠就在想,舒湄和嘉靖王府之间的关系恐怕与寻常人家并不相同,而如今舒湄说准备的这一条“退路”更是让温眠认识到,舒湄对嘉靖王府绝对不仅仅是不信任那么简单,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退路可能就是为了防着嘉靖王府的!
这个猜测让温眠心里沉了一下,如果说温眠厌恶舒至曦舒至予还情有可原,可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彻底背离她所成长的家庭,将父母兄长排斥在外?温眠认为,仅仅是将她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近十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按理说舒湄这样在阴谋算计中成长起来的人,如果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来自外界和家族中的危险,是很难长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心思缜密是一回事,伪装客套也是本能,但她本性中所包含的温和却是掩盖不住的,温眠很轻易地就能体会到这一点,这样矛盾的事实让温眠百思不得其解。
舒湄又交代了他二人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让温眠先下去,自己先回屋了,片刻后她再次换上男装出来,这一次温眠却说道:“郡主,你孤身一人是否有危险,这次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头一次,平儿无比赞同温眠的话,今日听了舒湄这一番交代过后,平儿愈发觉得舒湄会有危险,赶紧在一旁点头。
舒湄却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温眠,她说道:“你应该能看出来吧,我虽然身为嘉靖郡主,却有着和嘉靖王府无关的秘密。”
世人眼中的嘉靖郡主,无论她在庄子上的时候究竟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如今回来后是声名鹊起还是声名狼藉,都紧紧地和嘉靖王府联系在一起,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府给的,所有的一切也都理所应当地要归于嘉靖王府。
但是温眠既然见识过舒湄屡次女扮男装,若是仍旧单纯地认为她只是一个简单的郡主那就太傻了,因此在舒湄如此直白地说出此事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平儿也不解地看着舒湄。
舒湄说道:“关于这个秘密,是我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底牌,即便是我相信你,也不会轻易将这个秘密展现在你面前,更何况你既然没有做好与我坦诚相对的准备,又如何要求我对你和盘托出?”
舒湄所说的坦诚相对,是关于温眠和舒至予之间的恩怨,而温眠却仿佛被戳中了什么似的有些心虚,虽然自从苏世将他放到舒湄身边以来他并没有往成王府传递过什么消息,当初苏世也亲口说过他要做的事情是保证舒湄的安全就足够了,不必做多余的事情,可归根结底,他还是成王府的人,假如有一天苏世让他把舒湄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他也只会照做。
若是舒湄只是个傻子郡主便罢了,可偏偏她精明无比,却还是选择了相信温眠,这样一对比,温眠难免就有些愧疚,正想辩解,便听见舒湄道:“说到信任这个问题,平儿自幼跟在我身边,是我最信任的人,可她对于此事也同样一无所知,所以此事无关信任,只是能说和不能说的区别,你明白吗?”
温眠沉默,舒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对平儿说道:“若是我晚上还没有回来,你就遣个人说我留在方府了。”
今日之事实在是让平儿有些懵了,但是听到舒湄这样交代,她还是点了点头,无条件地相信舒湄。
见此舒湄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才出了门。
舒湄照例还是先回了一趟百草堂,带上药箱后就让麦冬驾着马车把自己放到了烟花巷的巷口。
这个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烟花巷里已经陆续点起了灯笼,断断续续地便有戏语笑声传出来,这里是乃是京城里最出名的一条勾栏长街,凭河而建,其中胡同四通八达,最出名的几家勾栏全在里面,越是里面越是繁华。
舒湄对长街两边的呼唤声充耳不闻,带着麦冬闲庭信步一般径直往里走去,到路过一家名叫红芳院的青楼门前时才停下脚步。
“哟,这不是舒公子吗?快快请进,咱们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这大冷的天,一位前凸后翘的姑娘敞胸露肩也不嫌冷,很快认出了舒湄,当即甜腻腻地喊了一声,热情地上前来把舒湄拉了进去,不少姑娘被她这一叫唤也都看见了舒湄,瞬间热情的蜂拥而至,一口一个“舒公子,人家想死你了”的乱叫。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麦冬却仍然有些汗颜,一脸手足无措地落了单。
“好了好了,我既然来了还能什么都不干就跑了不成,快去叫刘妈妈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众姑娘们顿时喜笑颜开,簇拥着舒湄上楼,一个个不甘落于人后般伸出那凝脂小手往舒湄身上去,恨不得贴在舒湄身上,毫不夸张地说,舒湄在这过分拥挤的上楼过程中,脚步鲜少有落地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客人虽然少,但却也有,看见舒湄这边左拥右抱、环肥燕瘦,自然有些不满,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权贵,可这京城里权贵遍地,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竟如此猖狂……
只可惜做青楼这一行的本就让人瞧不起,大部分大夫为了自己的名声是绝对不会给她们看病的,舒湄的百草堂生意做得越大,他们就越不会透露舒湄的名字,怕日后连这唯一的救星都要走了,因此不论客人怎么问,也没有一个人透露半句那是百草堂的东家。
这红芳院乃是京城里有名的青楼之一,和朝暮馆、春风一度、长春院并列,招揽了整条烟花巷近一半的生意,舒湄在这里有一间专程隔开的雅室,房门一关,外面什么动静都传不进来,很是适合舒湄诊病。
她在这条烟花巷上也算得上是救世主一半的存在了,因此舒湄被簇拥着上楼不久就出来了一位打扮妖艳的中年女子:“你们在做什么?无礼得很,还不快放开舒公子?!”
听到这一声众人立即放开了舒湄,一个个散开了,却并不怎么害怕,拿眼睛一个劲儿地往舒湄身上瞅。
但相比于刚才的过分热情,这已经是很好了。
舒湄长松了一口气,理了理已经被挤乱的衣服头发,笑着道了一声谢。
“这些小蹄子平日里浪荡惯了,不知道公子乃是恪守礼仪之人,还望公子见谅。”
说话这人便是这红芳院的老板——刘妈妈了,她脸上画着并不算浓厚的妆,依稀能看出当年美人的影子,舒湄向她拱了拱手道:“不过是小事罢了,刘妈妈不要怪罪她们,咱们去屋子里详谈?”
“公子不要如此惯着她们,愈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着刘妈妈瞪了诸位姑娘一眼,又对眉开眼笑地舒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子许久不曾亲自来过,芸娘最近病的厉害,您派来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做我们这一行的,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去百草堂相求公子,幸而公子今日来了,否则我们芸娘当真是要伤心了。”
芸娘便是这红芳院的头牌,正是刘妈妈此次争夺红娘之位的法宝,也难怪她如此着急了。
不过做这一行的,来来回回见过多少人?最不差的就是眼力见儿,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派人去百草堂,甚至不曾让舒湄派来的人传个信。
这样的形式其实相当于舒湄单方面来诊断她们,舒湄来了,她们该感恩戴德,可舒湄不来,她们也不敢求,只怕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她,日后便不再有这样的待遇,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舒湄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就说过你们不必与我这般客气,下次若有什么急事,差人来说一趟便是了,若说是怕连累了百草堂的名声,你便告知我留在这里的人,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