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狩武帝立于乱世,承大统,平四海,兴太学,修郊祀,礼百神,不改恭检以济斯民,乃成盛世。然天不假年,盛年而逝,举世同哀。
夕阳铺满金砖碧瓦,少年帝王腰缠缟素,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盯着墙上的一幅女子画像不知在想些什么,再看那画中人,隐在林间看不清全貌,这是狩武帝当初花了三天让画师做出来的,废了不知多少画稿,最后留下这一张,可却也不见他有多上心,放在那里从未展开过。苏霈曾经悄悄看过那些废稿,画上的女人容貌极美,他却从未见过,不知是狩武帝何人。大门发出一声低沉绵长的“吱呀”声,少年这才拉回思绪,向来人看去。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即便是身着囚服,也依旧气质悠然,就好像他不是那个举兵谋逆的人似的。
他对这位新登帝位的少年行礼:“佩珩去得安详,皇上还请节哀。”
少年看他的神色很是复杂,双眼却有些发红:“他为何要死?”
男子长叹一口气:“他……心有遗憾。”
狩武帝去争这江山之时,少年尚且年幼,对于上一辈之事了解太少,是以并不明白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帝王为何遣尽后宫,又为何养虎遗患。然而褚子桑神色淡然,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少年便只好收回目光,按先皇遗诏宣读:“父皇命你鞭策百官辅佐帝王,代理国事直至我足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说……”
苏霈紧攥着拳头,没说出剩下的话来,褚子桑抬起头,看了这个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小家伙一眼,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来,也不知是笑那已故的帝王还是笑这眼前的少年,只是那笑意不曾到达眼底,反倒显出满目凄凉。
他拱手作揖跪了下去,声音低缓而醇厚:“臣……谢主隆恩。”
这是以帝王之礼跪拜他的第一人,从此以后,天真懵懂的小太子,便要展开他那柔软的翅膀,开始学会飞翔了。
外间传来三声鞭响,几乎能穿到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新帝——该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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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触目红,接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哪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素雅简单的书房之中,一个少年斜坐在椅子上,满脸无奈。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左右,样貌清秀,一身素白滚边长袍更加衬得面如冠玉,只是太过瘦小,虽然举止并不女气,却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男子汉气质,更别说他耳垂上还塞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白玉了。
少年揉了一下眉心,问:“佐为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怎么到现在都还犯花痴呢?”
窗前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双手撑在窗台上伸着脖子往外看:“是你自己说的,让我自己挑选夫君,我为何不能心仪与褚公子?再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今天是专程找你过节的,又不是为了遇见褚公子。”
“得了吧,念了他一天了,礼物给你准备好了,你自己回家看去,别在这儿伤我眼睛。”舒湄毫不客气地把舒依依赶了出去,又让人跟着二小姐,这才满面愁容地坐回房间里,随意翻了翻账本,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
静坐了片刻,舒湄发现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百草堂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因此喊了一声,让人把早就写好的拜帖递了出去。
“记住,务必要亲手交到宋大人手上,动静闹大点,敲锣打鼓都行。”
“公子,这……咱们这事儿锦衣卫会管吗?”
“不管。”舒湄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说:“锦衣卫要是能主持公道,那母猪不是都能上树了?”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医馆学徒,哪里敢公然诽谤锦衣卫?那群人穷凶极恶,而且手段通天,哪怕是在家里,那也是不敢轻易谩骂的,那小厮当时吓得有些哆嗦,连“既然锦衣卫不能解决问题为何还要拜访宋百户”这问题都忘了问。
舒湄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一摆手让人去做事,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阵子真有点儿诸事不顺的意味,百草堂配方泄露这倒没什么,毕竟她也不是靠那点儿压片技术吃饭的人,那什么素心医馆明显大有来头,摆出了要弄垮百草堂的姿态,处处为难,这些都是小问题,并不难解决,最烦心的是前几天刚接到消息,舒至予他们要来京城,并且已经出发了,这就让舒湄有点烦躁了。
她家里虽然规矩多,但是她母妃基本上是不管她的,所以这十年来过的十分自在,在外面把百草堂都开大了都没谁知道,但要是舒至予他们来了那会变成什么情况呢?简单来说,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她恐怕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烦躁,但舒至予那小崽子背景太横,就连她娘都动不了,难办啊……
而这样的烦躁在舒湄接到消息,说宋业不在家的时候终于达到了极致。
“那就一直等到他回来,在宋家门口等着,总之把这件事情给我闹大!”
反正舒湄的目的也不是宋业,要解决素心医馆,一个百户明显不够,舒湄要的只是一个桥梁罢了。
做完这一切,舒湄换了一身粗布衣服,牵着马从百草堂后门挤了出去,这时候百草堂的后门也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看见门开了,愤怒的人群恨不得直接冲进去,舒湄出来的时候险些没让这些人掐死,也不知道刚才舒依依是怎么离开的。
“大家先别着急,我们掌柜的已经到城门口了,小的这就去接,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我们百草堂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舒湄声音清脆,扬声说话的时候刻意放得有些稚嫩,配上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显得非常可怜,人群安静了片刻后开始讨论此事的真假。大家一阵威胁诉苦,要百草堂救命的有;要百草堂偿命的也有;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要求,什么拆牌子报官之类的,当然最多的是要赔钱,舒湄一点脾气都没有,嘴里只有一个字:“是是是……”
这才终于离开群情激昂的百草堂门口,没想到今天这事儿能闹得这么大,素心医馆看样子是请了不少人,大家连节都不过了,专门儿来这儿堵人。
不过素心医馆也嚣张不了太久,舒湄没在这事儿上多想,她一离开群众的视线就直接上了马,又去买了许多吃食带着,到了京郊之后,她才终于放开速度,一扬鞭子策马而行。
中秋啊……
这日子还挺特别的,阖家团圆,就是事儿多!
不知道是不是舒湄倒霉,除了被忽略的那几年,她刚穿来的第一年中秋就被追杀;一年被她娘打断了小腿,差点落下一个终身残疾;一年中秋赏月掉进了池塘,她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才好;一年…… 算了,反正舒至予他们回岭南以后就连她娘都懒得看她,舒湄捡了个小妹妹自己养着玩儿,但是有了前几年的经历之后却压根儿提不起过中秋的兴趣,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舒至予又回来了,这事儿简直没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