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刚从灵位上爬下来, 底下吹打的哀乐声就顿了顿。这“出丧”的正主儿都活过来了, 他们到底还该不该奏这哀乐?
弘昼连滚带爬地往石咏跟前跑, 还不忘回头挥一挥手, 对这吹打的鼓乐班子急急忙忙地道:“师父不爱听这个, 换支曲子奏着, 要喜庆些的。”那班子的班主一听, 赶紧给那头吹唢呐的使个眼色。吹唢呐的便耍个花腔,带着吹起一支嫁娶时的喜乐。
鼓乐班子专注寻常百姓的婚丧嫁娶,自是红白喜事皆可。只是这头低沉的哀乐陡然转了高亢欢腾的喜乐, 弘昼整个皇子府都疯了:这又哭又笑,又喜又丧的,到底是在做什么?
旁边弘历看着这一出荒唐至极的闹剧, 瞧着自家五弟的眼光却有些不同。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晓得弘昼正是在用这种胡闹的方式,将他自个儿从那个位置附近远远地推开。弘昼行事越是荒悖, 弘历便越发显出人君风范。
或许也只有这种方法, 天家的两兄弟, 才能和和睦睦地将这手足情谊, 维持到最后。
一时弘昼奔到石咏跟前, 扯着石咏的衣袖道:“师父答应的, 自行车!”
弘历板着脸盯着弘昼,温言道:“弘昼,你可知道错了?”他一边说一边给弘昼使了个眼色。
弘昼扭转脑袋, 盯着兄长, 片刻后欢然点头:“知道错了!我这就进宫去跟皇阿玛面前认错去。四哥,你可愿替我跟师父这儿求求情,我想要一个百人的车队,这点儿座驾,哪儿够呀!”
弘历白他一眼:“皇阿玛跟前老实跪着去,师父这里,四哥来想办法!”
弘昼登时一阵欢呼,转身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喊:“散了散了,有自行车骑,这活出丧,咱就不玩儿了。快来人,给爷更衣,爷要进宫。”
石咏此刻依旧立在弘历身边。弘历则轻轻地开口,对石咏说:“师父您请放心,五弟在我心头,永远都是当初一起在藩邸时一起随着师父学写字的五弟。”
石咏无言,晓得天家的孩子都是人精。弘昼能想出“活出丧”这种方法避免手足相残,兄弟之争;弘历也能一眼看破这种做作,从而心生感激。
这日弘昼进宫,果然在养心殿外跪了小半个时辰,外加弘历求情,才得了他老爹雍正的原宥。隔日石咏则寻了个机会去见弘昼,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道:“喏,你要的百人队!”
他给弘昼的,正是一张自行车的图纸,上面绘制了自行车各处的部件和原理,甚至有些眼下这时空还生产不出来的部件,石咏也画了图,做了标注。
“如今厂子里的人还少,只有一两个工匠明白整个工艺,其他人多是各自负责各自的。你将这图拿回去琢磨琢磨,吃透了,你的百人自行车队很快就能组建了。”石咏绝对相信弘昼的能耐。
弘昼望着这章图纸惊呆了。他本以为这自行车的工艺是石咏的不传之秘,却没想到石咏竟然这么大方,直接把图纸给他。待弘昼再仔细看这图纸,见到那详细描绘并解释的链条工艺,弘昼更是惊奇,他可还真是此生见所未见,从不晓得竟有这种工艺。
正当弘昼凝神沉思的时候,就听见石咏在他身旁向他道别,弘昼一下子警醒,赶紧转过身,扯住石咏的袖子,半带着撒娇的口吻询问:“师父,您这是要离开了么?这么好的生意,就这样拱手让给我?这……未免也太可惜了吧,不像师父您呀!”
石咏一听,转过脸来盯着弘昼,心里有点儿发毛,心想这少年人的第六感实在太准,弘昼只从一张图上就能猜到他的心意。但是此刻他的心思还不能向旁人透露,所以只冲弘昼微笑着说:“怎么会?”
弘昼很明显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笑道:“我就知道师父不会就这么丢下我!”
石咏继续圆,说:“只是我恐怕以后朝中公务过忙,无暇分身,继续将这自行车研制的更好些,所以才会将图纸交给五阿哥。将来这厂子我也想交给五阿哥,五阿哥若是愿意替我接下这个担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弘昼听见石咏这么说,眼光依旧胶在图纸上,难以挪开,但是却一个劲儿地点头应下:“没问题,师父放心吧!”
可是石咏隐隐还有种感觉,弘昼似乎并未有消去全部疑心。只是这孩子如今学会了将什么都放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肯说罢了。
*
石咏的确去意已坚,而且他为此已经做了很久的打算。这日从弘昼处离开,石咏便去宣武门一带拜访一位相熟的传教士,实则去拜见昔日从鄂罗斯使团处救下的“奴隶”米科。
石咏不得不佩服自己,运气真的很好。当初他将米科救下的时候,此人不会说也听不懂旁人说话,一身是伤。后来石咏托人将米科带到京里,如英又将其转托给认得的传教士照顾,悉心治疗,并试图探知他的身世——至少得把他是哪国人给打听出来,否则怎么指望他能说会交流?
功夫不负有心人,米科在悉心照料之下,身心渐渐痊愈,渐渐开始与人交流。石咏认得的几名荷兰传教士与使节都表示,米科的语言,与他们的相近,有一部分彼此能够互相交流。
石咏听说之后心想,能够听懂荷兰一带的语言,那么这米科是比利时人?只不过这纯属他瞎蒙,蒙中的几率很小。
待后来米科全面恢复,能够与通译用法文或是拉丁文交流的时候,谜底才揭晓。米科是丹麦人,而且是罗默的弟子。罗默是一名极有建树的丹麦天文学家,是恒星中天法测时的发明者。而米科则将他的老师惯常使用的天文观测技术用于航海,用于测量定位,同时也擅长使用经纬仪等测量工具,能够绘制非常精确的海岸线图,同时也是一名非常有经验的水手与大副。
偏生米科在当年鄂罗斯与瑞典的战争中误入波罗地海,不幸被鄂罗斯军队当做瑞典人给擒住,原本以为要终身苦役,再也见不到他钟爱的大海了,可谁料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在远东因为一个水手结,就被石咏发掘,并无私地施与援手。
米科在京中住了数月,已经学会了几句汉语,用极生硬极蹩脚的汉语说了“多谢”二字。石咏却想,我才是该多谢的人。他当即提笔,用他一向与傅云生约定的汉语拼音写了一封信,隆重介绍了米科,表示他们这一回真的捡到“宝”了。
此外石咏也在信中暗示,表示他恐怕会在“不久的将来”,也加入傅云生他们的计划,争取能够早日出海,驶向那片还未完全被西方人发现的丰饶大陆。
信与米科一道被送出去,转过年来,待到雍正七年的年头上,傅云生的回信就到了,表示收到米科这块宝,也收到了石咏的讯号。他们会做好完全的准备,等他南下,再一起出发。
石咏放了心,在当差之余,也多少开始着手准备。只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不知此事到底该如何向母亲与妻子提起,又如何向石喻一家子提起。
然而就在这时,十三阿哥的病情恶化。石咏几乎每天在宫里和怡亲王府两头跑,不止是他自己关切,石咏每天都需要将十三阿哥的准确情形报与雍正皇帝知道。在十三阿哥的健康这件事上,雍正皇帝似乎只听得进石咏一人的禀报。
如此这般过了十几天,这日石咏从怡亲王府出来,刚好看见他家的长随“丁武”,正立在车驾一旁,与一人谈话。
自从石咏与如英发现这个“丁武”曾经被调换过之后,他们夫妻俩就非常小心,同时也提点了石喻与敏珍。石家的主人们几乎从来不在家里下人面前提及差事上的事,在孩子们面前也三缄其口,免得小孩子童言无忌,无心却落得什么不是。
这个“丁武”在石家也相当安分,从来不曾行差踏错,逾矩的事从来没做过,也从来不与石家其他仆婢多说什么,始终保有一定距离。从外表看起来,这个“丁武”正是最叫人“省心”的那种忠仆。
然而石咏却一直明白,旧的那个“丁武”是十三阿哥安插在他身边的,用意恐怕是保护多于监视,而现在这个“丁武”,却……
老大哥正在看着你!石咏心想,这种感觉令他觉得芒刺在背,极不舒服。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今日这丁武竟然一反常态,在石家的车驾旁边,与一名中年人面谈。石咏走近,丁武便给对面的中年人递了个眼色,然后抢上来给石咏行礼:“大爷,这边有人想要见您!”
石咏在离自家车驾十余步的地方站定了脚步,冷冷地望着来人。
贾雨村,这张面孔就算是烧成了灰,他也会记得的。
话说这贾雨村,在上次石家宝扇的那一桩案子之后被迅速地贬了官,从他早先那顺天府尹的位置上跌了下去。石咏只要稍一留意便能打听到,那是隆科多下的手。贾雨村为年羹尧做事,竟然还能用到隆科多的地盘,隆科多自然看不过眼。再加上石家宝扇的事情过去,贾雨村立即成为一枚弃子,被人毫不留情地从棋盘上扫下去。
可是现在,贾雨村又找到他石家的头上了。
“石大人,怎么,多年的老交情都不顶用了?”贾雨村微弓着腰,石咏看见他身穿着正五品的官袍,应当是当年被连降了两级。两人的官阶如今已经是天差地远了。“下官有要事相告,此事关系重大,石大人,请车上说!”
接下来丁武便取了上车的小木梯,贾雨村竟自说自话地顺着木梯,率先攀上了石家的车驾。
石咏立在原地,并不作声,只管盯着丁武。丁武却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冲石咏打了个千下去,惶恐地道:“石大人,小人,小人没有……”
人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石家人虽防着丁武,可是待他却不差,月例银子按时结,逢年过节都有赏钱。丁武难得病一回的时候,石家也和对其他仆婢一样,帮着延医问药,缓了差事,嘱托他好全了再上来当差。
所以这个丁武此刻见到石咏的眼神,惶恐万分,险些就直接跪了下去。
石咏却摇摇头,道:“无事!既来之,则安之,我来听听贾大人要与我说些什么。丁武,你驾车,一直往南,往永定门去!”
他跟随在贾雨村身后,上了车。
贾雨村已经在马车车厢中安安稳稳地坐着,将石家的车驾当成是自己家的。见到石咏上车便热情地招呼:“石大人……”
石咏也假笑:“贾大人原没有这般必要做作,有什么便开门见山吧!这种事儿,咱们不已经经历过好些回了?”
贾雨村登时笑得更加热情,同时从袖中抽出两张纸,递到石咏手中,道:“下官原本最佩服的,就是石大人那一手摹写的好本事。这几年来,下官几经宦海沉浮,但是石大人却事事顺心,步步高升,给下官指明了方向。所以……区区不才,也多少学了些这样的本事。”
马车里光线黯淡,石咏略略将车帘撩起,借着光看清了纸上的内容,震怒道:“你,你竟然截留了我的信件!”
石咏愈怒,贾雨村笑得愈开心,连声道:“不敢不敢,下官哪里敢——截留大人的书信,下官只是……摹写了好几份而已。”
石咏这时候本有冲动将手中的纸笺撕个粉碎,可是听贾雨村这样说,他反倒冷静下来,料来撕去手中的纸笺也没什么用,反倒教旁人看穿自己的心虚。于是他漠然地将那两张纸笺又递了回去,懒懒地道:“可是这又如何?”
贾雨村难道能认得的他与傅云生之间用拼音往来的这些信件,究竟是何含义吗?
“好教大人得知。前一阵子‘塞思黑’回京时,皇上派人去整理了他的遗物。”贾雨村脾气很好,一点儿都不在意石咏的冷漠。
“塞思黑”就是九阿哥,雍正皇帝在给八阿哥起名“阿其那”的时候,顺便给九阿哥起了这名儿,可是想到八阿哥与隆科多等人密谋的时候,九阿哥的确不在京中,甚至八阿哥发难的时候,九阿哥刚到张家口,已经病得要死了。所以最终雍正还是没忍心将“塞思黑”这个名字作为九阿哥的名字,到底还是允了九阿哥以“允禟”这个名字出丧下葬。
只有一味逢迎上意的人,才会动辄将“塞思黑”三字挂在嘴上。
“‘塞思黑’的信件之中,发现了很多像这样的信件,上面是一个个圆头圆脑的这个……字母,”贾雨村一拍后脑,终于想起来这个名词,“倒是与大人这两封往来函件很像呢!敢问大人,您这是……还在与阿其那塞思黑的余党有往来吗?”
朗朗乾坤,石咏耳际却仿佛有一声雷声轰隆隆地滚过。
他转过脸,严肃地盯着贾雨村。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这信为什么会被贾雨村截留、摹写了。
据史载,九阿哥允禟非常聪明,曾经学习过俄语等西方语言,也学过拉丁文。他曾经发明过一种用拉丁文字母标记拼写满语的法子,后来他那一党夺嫡失败之后,九阿哥便用这种法子与家人和党羽通信。所以九阿哥与其子的通信,字迹怪异,“类西洋字迹”。雍正还专门就此事垂询过在京中供职的西洋传教士,无人能认识,应该为允禟本人的独创。
石咏心想:用拉丁文拼写满语字符,和用汉语拼音拼写汉语,这不同出一辙,是一回事儿吗?只不过允禟独创的这种法子,比他们后世之人使用汉语拼音早了二百多年,确实令人钦佩。
只是石咏却因为他这一次与傅云生往来的两封信,被推入了嫌疑。若是贾雨村当真一力指称他这是与八阿哥和九阿哥的同党往来,他当真不知该怎么辩才好。甚至广州傅云生那里,也会被顺藤摸瓜地攀扯出来,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石咏冷淡地问:“所以,贾大人为了这个来见我?”
贾雨村听见石咏这样问,登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见到石咏终于肯乖乖听他摆布,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石大人的运气一向很好!”贾雨村开了口,“您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妥当的事儿,或者说,您从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事儿被旁人抓到过。”
石咏冷着脸,双手抱着后颈,往身后靠了靠,靠在车厢壁上,问:“明人不说暗话,贾大人要什么,您就直说吧!”
“说得好!”贾雨村兴奋莫名,笑望着石咏,也懒懒地往后靠了靠,道,“好教大人知道,想我贾化将您这封书信的摹本送上去,想必是要升官的……”
“您这么有信心?朝中极少见被降职没多久的官员立即又被升职的。”石咏老实不客气地打断。
“这个不劳大人担心,”贾雨村被石咏呛得面上出现几分羞恼,“我已降职四年多了,熬了好久,才熬到了这个位置上!”他自从因为宝扇的事被贬官,就去了那见不得光的粘杆处,暗中打听人阴私,后来因为办差得力,往上升了些,近来才有机会接触像石咏这样的人家,立即就遇上了石咏这两封书信,当即视为至宝,立誓要好好敲石咏一顿,拿捏他到所有的用处都被榨干。
“但其实不向外泄露这摹本也行,只消石大人能答应下官一件事!”
“素闻石大人对古董古玩精熟,家中又私藏了多件盖世奇珍,所以下官的想法是……”
石咏忍不住想起一人,他登时身体前倾,盯着贾雨村问:“你这么做是想要替当年的朋友冷子兴抱不平,向我报复?可既是如此,当年冷子兴的案子送交顺天府,你为什么不自己救下冷子兴?”
贾雨村哈哈一笑,似乎觉得石咏太过幼稚:“冷子兴?他算哪根葱?他值得我为他抱不平,向您报复?哈哈,您这想法我自己都从来没有生过……”
石咏在对面盯着贾雨村,忍不住微微摇头。他知道自己对面是一名真正的小人,最习惯的就是背叛与出卖、和落井下石。与此人谈朋友之义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这时对方妄图缠上自己,若是自己有片刻的退让,就会被这人像跗骨之蛆一样,搅扰一辈子,利用一辈子,直到自己被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更何况,这个附庸风雅的贾雨村,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他家的那些文物上。石咏如何能够想象,宝镜它们会一件接着一件地落入贾雨村的手中,而他石家辛辛苦苦努力了那么多年,换来的幸福与宁静,也就此毁在贾雨村手中?
这时候车驾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丁武冒了一句:“永定门到了!”
片刻后,贾雨村在永定门外,目送着远去的石家大车跳脚。他万万没想到,石咏竟然这样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让。而且将他一人扔在这南城的城门之外。贾雨村一面跳脚,一面破口大骂,完全没有了昔日的书生气质与儒雅风范。他倒是没有想到,石咏将他放在这里,另有一种含义——
惯会背后下黑手的小人,请你滚出京城!
*
石咏命丁武送自己归家,一路上都无话。但丁武多少也听见了自家“主人”与贾雨村的一番对答,对石咏将贾雨村毫不客气地扔在城外的举动很是佩服,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石咏归家后不久,金鱼胡同怡亲王府那里大管事亲自来请,请石咏与如英一起过府。石咏见到大管事那神情,就知道十三阿哥大约是不好了。果然听那大管事塞着鼻子,道:“王爷请您去,说是有几句话想要对您说!”
石咏赶紧命人去告诉如英。如英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换了出门的衣衫,随石咏赶往怡亲王府。石咏也借机嘱托了石喻一句,他们家是怡亲王府的近亲,该准备的,需要赶紧准备起来。
而石咏与如英赶到怡亲王府,见到十三福晋带同弘晈弘晓等几个孩子都候在正院里。如英一见到十三福晋那一脸的哀戚,便已先忍不住,泪珠顺着面颊滚落。
十三福晋心里如万箭攒心,却忍住了没落泪,只对石咏道:“王爷惦记着你,命你进去看看他。”
石咏哪里还敢耽搁,一猫腰,立即随着王府管事匆匆往十三阿哥的病榻那里过去。
这时十三阿哥已经昏昏沉沉,听见石咏轻声唤他,便吃力地睁开眼,右手在空中虚虚地捞了两下,低声道:“茂行、茂行……”
石咏赶紧伸出手,握住十三阿哥的右臂:“姑父,小婿在这儿,在这儿。”
他看着面前暮气沉沉的病人,心里知道十三阿哥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无法挽救了。
“茂行啊——”
十三阿哥的右臂勉强挣出了石咏的手,伸手指指枕畔的一只匣子:“茂行,以后姑父怕是没法儿再护着你了啊——”
“你看看这只匣子里的东西,看过之后,就在这里都火化了去,就当这些事儿从来没有过。”十三阿哥虚弱地叹出一句,“以后,谨言慎行,立身正直,姑父信你!”
石咏登时觉得,一颗心被什么击中了,痛得不可开交。此时此刻,他与如英一样,忍不住做了儿女之态,两行清泪顺着面颊就此滚落,竟无可控制。
石咏勉强控制着鼻腔之内的低泣声,垂首打开了那只匣子。见那匣子里都是纸片,他便也捡出来看了,岂知越看越惊,石咏再也无法控制,将整只匣子里的纸片全都倒了出来,飞快地翻着:
若是早先贾雨村偷偷摹写的两封信可以作为石咏的“罪证”,那么这只匣子里,就装的全是他的“黑历史”,与傅云生往来的函件自然占了大多数,其他还有与贾家往来的书信,甚至还有早年间与廉亲王和九贝子在酒楼饮茶的往事,方世英去“百花深处”买参时,威胁石咏,证明两人认得的那些话……
石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恐怕他在这个时空里所有做过的不“那么”正大光明的事,那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小秘密,或是他问心无愧旁人却容易误会的过往……全部都盛在这个匣子里。
原来,压根儿不是什么他处事周全,谨小慎微,从来没被人抓住过小辫子;而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有人护着他照顾着他,在为他遮风挡雨。
而这个人此刻正静卧在他面前,就要离他而去了。
石咏再也忍不住了,此刻他已经能感觉到一股热泪在心底奔流着,眼看就要不受控制。
偏生这时候十三阿哥还重复了一句:“不管怎样,茂行……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