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9
沐雩在秋狩中出尽风头, 欣赏者有之, 不快者也有之。楼翊林就是其中一个。
假若沐雩没出现,他才应该是年少才俊这一辈拔得头筹之人, 可偏偏沐雩出现了,譬如上次国子监六艺比赛也是,这次秋狩也是, 他都被沐雩压了一头。
之前狩猎, 楼翊林卯足了劲儿打到了最好的猎物,一只白虎,陛下嘉奖了他, 还将虎皮赏给了他, 他原以为这样就算是胜过了沐雩, 可沐雩自己毫不在意,根本就没认真狩猎, 楼翊林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然后和狄夷人的比武中, 沐雩却站了出来,轻松地大败三人。
打败可汗身边的狄夷勇士和打死一只老虎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他纵是打死一百只老虎,也比不上沐雩打败一个狄夷勇士。楼翊林不禁郁郁寡欢, 他并不觉得自己比沐雩差多少,可为什么就是不如沐雩呢。
父亲看出他的心结,劝说他:“日久方长, 何必急于一时。”
楼翊林也明白, 可毕竟年少气盛, 幼时他就夸奖天资过人,就是在楼家也是拔尖的,他们拿小叔叔楼中玉和他比,用少年状元来激励他奋进,他也很争气努力,从小什么都学得比别人好,文章写得好,骑射也练得好,不近胭脂女色,不好奇淫巧技。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比不过一个乡下地方来的寒门学子。
他不甘心地说:“爹,我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总想着,如若陛下当时点的人是我,我当如何。我思来想去,却觉得自己……自己不一定做得到。”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楼大人说,他当年也是,三房的儿子早被赶了出去,音讯全无多年,他有时会记起来那个姿容绝色雌雄莫辩的小堂弟,突然有日一鸣惊人,把他压得黯淡无光。翊哥儿自小到大就是太倔了,又没个对手,看着沉稳,实则自骄自傲,早该杀杀他的锐气了,不然晚了,就会像他年轻时一样吃大亏,“你不可能处处长与他人,他既有长,自然也有短,你在他短处胜过他,不也行吗?譬如他骑射就没你好。”
“那是他未曾用心。”楼翊林无精打采地说,“他根本就不和我比。”
“两日后还有场射箭比试,狄夷人也会参加,你要是能赢,也能在陛下面前长脸。你十三岁就能百步穿杨,上回又猎到白虎,这次比试你总该有自信了罢?若能拿到第一,也算是风光了。”
两日后。
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们跨着高头大马一字排开,裴珩瞧见,不禁侧头和蒋熹年耳语:“后生可畏啊。不过,云卿你当年骑着马比他们英俊多了。”
蒋熹年面无表情地回答:“儿子都没生,后生什么后生。”
裴珩:“……”
楼翊林雄赳赳地上场。达山刻意示弱,沐雩也被舅舅指点要他别再多出风头了,他颇为担心自己就是压低了实力也比旁人强太多怎么办,还得装成自己用尽全力,不过最后还是顺利地就拿了个第三,不丢人,也不惹眼。
楼翊林赢了狄夷人,心潮澎湃,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终于算是真真正正地赢了沐雩一次。
沐雩完全不知道楼翊林弯弯曲曲的想法,对输赢不以为意,顺路还向他道了贺,楼翊林坦然受了,在沐雩面前算是抬得起头了。
嘉奖行赏后,宫女们捧着佳肴美酒鱼贯而入,散至各桌摆宴。
裴珩正在桌下偷偷拉蒋熹年的手,蒋熹年突然猛地甩开他的手,把他往一旁推去。
裴珩懵了一下,眼前掠过锐利的寒芒和飘扬的水绿色衣袖。
蒋熹年一脚踹翻了桌子,抽出束在桌下的长剑,挽了个利落的刀花,迎着刀刃而去。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蒋熹年的剑便已挑反两个刺客,毫不怜香惜玉地刺穿了两个小美人的心窝:“护驾!”
待到刺客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众人才反应过来,武将上前,文官退后。
沐雩跟着退。
后来柴杨问他那时怎么不去上前护驾,好几个愣头青冲上去要分个护驾之功呢,沐雩嫌弃地说:“那是他们运气好,拿着剑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说不定还没砍到刺客,就被当成刺客被蒋熹年给戳死了。大家各司其职,我又不负责护驾,负责护驾的是御林军和金吾卫。”
剩下四五个刺客见机不妙,立即撤退,中途又被箭射死两个,只有一个抢了马逃跑离开了。
这抢不到护驾之功,捞到个捉拿余匪之功也是好的。漏网之鱼的两个刺客后面便追了十几个人,跟养鸭子似的,比前几天狩猎还有趣。
这太不对劲了。沐雩想,假如是他想刺杀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挑在现在这种时机,明晃晃的白天,不说护卫都在,座下还有那么多武艺高超的武官。假如是他则会挑夜宴,先放个火掉开护卫,散乱人心,再趁乱刺杀。
两个小太监已经利索地把被蒋熹年踹翻的桌子和碗碟碎片给收拾干净,抬上来新的桌子,摆上瓜果食物。
因裴珩站着没有坐下,臣子们也不敢坐下,大家一起陪站。
这就完了?蒋熹年眉头紧皱,眺望着刺客逃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眼神,扫视着下面的众人。
他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刺客还在这,是以都没派几个侍卫去追杀,还护在裴珩的左右。
达山可不敢和大梁的政斗沾上半点,但也不能看着大梁的皇帝出事,幸好蒋督公还是有真本事的,达山刚想松口气,风声从耳边掠过,他回过头,神情比方才更凝重了。
蒋熹年看见达山和他身边的一个手下说了什么,男子趴在地上听了一下,回复了他,然后达山立即上前觐见:“蒋督公,恐怕有兽群在狂奔而来。”
蒋熹年:“我们有足够的士兵和弓箭,无须忧心。”
达山焦急地说:“不,蒋督公,这么大的动静我以前见过,那次我们两千人,死伤了两百多人,你们最好还是赶快保护你们的皇帝离开,去安全的地方。”
蒋熹年依然犹豫,他不是很相信达山。
达山催促说:“你若让斥候去探就知道了,但斥候一个来回,到时就晚了。”
蒋熹年马上把事情转告给裴珩,没有马上宣张,又招来王将军。
王观明思忖片刻:“人太多,马不够,就算把东西都丢下也可能来不及。不如这样,蒋督公,您护送陛下离开,我想办法断后,若能在这里截住畜生们则好,截不住,应该也能争取到时间。”
王观明分到三百士兵,其中只有十人是他的部下,他进京述职就带多少兵,再带来参加秋狩的就更少了。远远的已可见兽群奔腾来的滚滚尘烟,他这边人还没走完呢,王观明面色不变,士兵们已经宴会上使用的昂贵的花梨木桌子全部浇上油。
骑兵们整齐列成方阵,王观明抽剑指向前方:“点火。”
王观明的命令一落地,火焰蹿起。
“弓箭手,准备。”
达山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心生敬佩。
回行宫是来不及的,最近的西南方向有座小山,蒋熹年觉得可以暂时去那里避一避。
刚到半路,人马骚乱起来,又冒出一拨刺客。
蒋熹年安心了,敢情在这等着呢,他们确实是刻意想引人出来,所以带的兵不多,王观明那又拨走了大部分人手,总算是把鱼吊上来了。
之前的几个女刺客和这拨刺客比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蒋熹年武功虽高,但要护着裴珩,手下不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独木难支、捉襟见肘。
这时,达山站出来了。
为了表示诚意,达山来参加秋狩都没有自带武器,徒手上前,大步一跨,夺了把刀,杀人如砍瓜切菜。
沐雩刚近前,才交手对付了一个刺客,达山已经一人解决了七八人,最后一个刺客被蒋熹年擒住,折断手脚又卸了下巴,达山这才停手,将刀往地上一掷,切豆腐似的插进了地上,空手向裴珩作揖,功成身退了。
这次行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倒没什么人员伤亡,伤了二十几人,只死了一个人,还是当时巴巴地赶去追女刺客,结果没追上不说,回来时却遇上被王将军用大火和箭雨给驱散落单跑远的七八只狼,不幸被咬死。
秋狩的围场专供皇家首页,是有专人看山护林豢养猎物的,以防冲撞圣驾,每次秋狩前猎人们会检查一遍,本来这里的野兽就是给王公老爷们打着玩儿的,从未有过野兽群。
一回去,处置惩罚了一批人,也有不少人因护驾有功要论功行赏,蒋熹年因私心,强行又把沐雩的名字加进去。
沐雩已经被赏了一轮了,于是这回他求了点别的,他不要金银财宝,就求裴珩赐个字,就写“香雪斋”三字。
蒋熹年都被他的用心给感动了一下,心想这孩子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待他弟弟一片真心,冲着他这份情义,自己也得多找机会提拔他一下。
于是秋狩结束后,沐雩提着裴珩的亲笔御书高高兴兴地回去要送给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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