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老孙的徒弟被你阐教杀了,到底谁不占理?”
观音与红孩儿闻声面色皆都一变。
沉香死了?
李天王望过去,见嫦娥与百花仙子各自黯然伤神,心寒而颤。
看来刘沉香真的死了,还是阐教的人所杀。、
不觉暗恼,阐教,阐教向来如此,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从前上古大神在之时尚且还好,而今几千年过去,都快被三界遗忘了却又忽然出现。一个杨戬生死而已,值得他们不惜违背与女娲娘娘的诺言?也罢,且由得他们闹去,好在他们从上古之时对于三界权势之争就没有丝毫兴趣。
“那我问你,那个叫什么沉香的,他是死是活,与我师父何干?你这猴子,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是要打要杀,也不能骂我师父!”
“你个小丫头,好!俺老孙不跟你争,行了吧!”孙悟空翻身跳开,兀自喝道:
“阐教的老道,给老孙听了!老孙是糊涂,是没脑子,给杨小圣骗得团团转!沉香他还是一个孩子,他不懂,他不明白有什么不对?换了是你们,难道就能看出来,难道就能知道了?!“
“你——”文殊广法天尊大怒本欲叱喝,忽而想起通天教主,顿时脸色惨白。
“老孙本也是想教训他一顿,让他好好明白!你阐教,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他性命,这是何道理?”
“他自己找死,难道还要怪我等?”惧留孙按捺不住,冷笑出声。
“上仙此言何意?”嫦娥终于忍耐不住,怒声道,“三圣母一家,平白遭难,天理何存?”
“哼!”即使不明真相的寒华,也冷笑道,“平白遭难?本君活了几千年,尚未听说哪家神仙做妹妹的教唆自己的儿子去杀亲哥哥。”
“够了!三妹妹没有让沉香去杀杨戬……”
嫦娥还未说完,观音已低声喧了声佛号,而后道:
“这位是——”
旋照立刻瞪圆了眼,踮脚喊道:
“这是我师父!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观音尚未说什么,太白金星已暗暗摇头,这阐教简直是数千年如一日,教的都是些什么徒弟。
“你——你阐教好没道理!明明是杨戬先六亲不认,难道还能怪得三妹妹去?”百花仙子也怒道。
“也不知是谁触犯那所谓的天条,招来这场祸事……”寒华悠然道,“再者,他三圣母,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你!”百花仙子气极,“就因为杨戬死了,所以你们就非杀沉香泄恨?”
“住口!”
旋照猛然大喝,眼睛也危险的眯起来:
“谁说他死了?”
一语既出,惊得太白金星,李天王,观音,嫦娥与百花仙子全都失色:
“杨戬没有死?!”
旋照一扬头,骄傲而不屑的一撇嘴:
“你们才死了!好端端的,你们也敢咒他!”
这下寒华的脸色不好看了,冷冷盯着自家徒弟,普贤真人甚至敢确定听见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可是三界诸多封印之处明明完全崩溃……”
“哼,就算死了,难道我阐教就救不回了吗?”
孙悟空闻言正要讥讽几句,忽而一怔,惊着追问:
“小丫头,你刚刚说……这么说,沉香也能……”
“谁去救他?”
旋照嗤笑,回头望阐教众仙,面上冷漠不屑之色一般无二。
“小丫头!老孙可是认真与你说话!”
“笑话,难道我没有好好与你说话么?”
“你——”气得一提金箍棒,忽而觉得这样也讲不出理来,就更打不出理来了,心急沉香的事,哪里还有那份子闲心,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小丫头,寒华小子,还有你们这帮老道,你们可别忘了!不止俺老孙会来找你们麻烦,一旦杨小圣把什么都想起来了……这可别怪俺老孙没说在前头,杨小圣什么脾气,你们可比老孙清楚!”
原先面带冷笑而听的众仙逐渐有些慌乱,直至互望而不定。
唯一能镇定些的估计只有寒华:
“好你个猴子,你这是威胁我等?”
“不敢!”孙悟空已觉胜券在握,顿时又嬉皮笑脸起来,“若是你们觉得没关系,觉得不怕杨戬,自然可以不管沉香的死活。啧啧,俺老孙就是奇怪了,你们这帮老道不会想不到这点啊,怎么还冲去华山杀人呢?”
“你——”
要怎么说?
说他们本来没打算要杀沉香或别的什么人吗?
说因为那个叫沉香的小子太自以为是居然敢假扮陆压道君所以才惹得赤精子拿了阴阳镜出来吗?
只是照了一下,谁知道那个家伙就是沉香?
昆仑十二仙难道还能在转个身再把那小子魂魄放出来?
一想到此,众仙转而平静,广成子冷笑:
“这是我阐教的事,用不着你费心!”
什么时候杨戬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就是。
若是杨戬一辈子想不起来,那就关沉香一辈子好了。
他阐教怕过谁来?
孙悟空顿时苦恼的抓抓头,四望之下这才发现太白金星,红孩儿乃至李天王,嫦娥与百花仙子都用一种莫名其妙与惊讶的目光注视过来。
一想刚才说的话,不觉懊恼一拍头。
用杨戬来吓唬阐教,让他们救沉香。
这听起来的确荒谬非常。
正准备嬉皮笑脸含糊过去,忽然看见观音安静的望过来,神色如常,目光深邃,心里忍不住咯噔一跳,连忙道:
“我说太乙真人,这天上待久了,对你阐教可没好处吧?”
说着还努嘴瞥了眼寒华和旋照。
阐教众仙同时色变,广成子喝道:
“旋照,我们走!”
旋照嘟了嘴,满心不欢喜,瞪着孙悟空,磨磨蹭蹭驾了云,恰在此时,天际传来一声大喝:
“什么人,敢在天庭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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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夜晚。
弃下茶盏,再度拧眉。
“杨戬。”
手指一颤,自沉思中抬眼。
“为师回玉泉山给你拿件衣服。”
微微垂目,身上这件寒青色衣杉,昨日因孙悟空与旋照斗了起来,而劝慰了那个镇上无辜惊恐的凡人几句,虽不明显,却已沾染上血痕尘土。
“师父不必若此,明日随意找一凡间衣铺,换下便是。”
玉鼎真人深深望过来一眼,杨戬顿时觉得说不出话来。
天衣若此,如果换了凡人的衣服,只怕一天就得换一次,又总是不愿以法术变出银子来,在凡间行走,些许铜钱尚可无中生有,而那些连凡人也没几个穿戴的上好绸缎,怕是没银子是难得能买的。就算得了,又如何直接变成衣服,神仙可没这种法术。一天换上一次,只怕累也累死。
以手按额,没了法力,当真是麻烦,平日这种小事,如何能使他费神。
玉鼎真人踢醒打瞌睡的哮天犬,而后淡淡道:
“一个时辰,你等为师回来。”
说着便起身而去。
合上眼,半晌之后,杨戬忍不住微微摇头。
这个客栈,乃至这个镇子,都已经被玉鼎真人布下了阵法,现在别说出镇,只怕他连这个房间都出不去。
一个时辰后吗?
沉静的眼中忽而犀利起来。
惟有现在了。
否则这样的机会,再想等只怕要到三个月以后。
只是——
手指微微缩紧。
没了法力,能支持多久呢?
“哮天犬!”
望着扑上来摇尾巴讨好的哮天犬,不觉失笑,伸出手去,顺着毛发轻抚,同时低声道:
“我若半个时辰还未醒,无论用什么办法,赶紧叫醒我,听懂没有?”
茫然,点头。
向来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
“小子,你想找死是不?”
鬼车愤怒的一挥翅膀,挡开疯狂的撕咬杀戮,对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沉香吼:
“先前还说得好听,什么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出去。怎么这会自个倒像死了一样?!”
睁大着眼。
所能看见的,只有一片血红。
似乎连痛的感觉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声音反复在脑海里说着:
不可能不可能……这都不是真的……
猛地感觉胸口一紧,有鲜血流出来,是鬼车锋利的爪子直接将自己拎起,用力得甚至穿透了肌肤。阴阳镜里的魂魄,所能感受到的,与活着时一样。
“小子,照你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就跟这里的疯子没区别了!”
八只头一起凑过来,血红色眼睛狠狠瞪着。
沉香只是呆滞的移过眼。
鬼车猛地将他摔下地去,居高临下冷道:
“小子!别以为我会关心你死活,若非别无选择,我不早一口吞了你!”
死斗已经终止,呻吟声还在继续。
疯狂的撕杀,无日无之。
“……他在骗我……”
声音很微弱,鬼车不觉好奇的凑上去:“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在骗我……”
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是本能的,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大约不是恨,而是一种羞愧到理智都被扯得粉碎的愤怒:
“他们都知道,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
沉香猛然大喝,倒是吓了鬼车一跳,退了一步错愕不止的问;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哈哈……连你都知道,连你这个被封印了几百年的上古异兽都知道杨戬,舅舅他是三界第一,天庭会不知道?!还是我这样子,看上去真的像是能杀了他?!“
目光绝望着,涣散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在驱使着他,愤怒的吼:
“为什么,把我救娘的事当作笑话看吗?把我一家的遭遇当作闲暇无事的说笑吗?师父骗我,唠叨骗我,哪吒,四姨母,牛魔王,红孩儿,菩萨……他们都骗我!!他把我刘沉香当什么?当做什么?!”
鬼车惊讶之余伸翅膀当头就给了他一下;
“小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不清不楚的!”
颓然坐倒,似乎胸腔内满腹愤怒都化作委曲,不得不诉。
“鬼车……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场笑话,你以为最得意的时候,恰好就是所有人冷笑嘲讽你最甚,你会怎样?”
“……”
想笑,但是似乎连笑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颓然道:
“而且忽然发现,你以为做对的事,其实都是错的,你恨了很久的人,似乎也错了……可是你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就好象一个棋子,被人任意玩弄,任意主宰了仇恨与欣喜,都不知道该恨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傻瓜,当然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不可信,否则早该死了无数次。”鬼车不屑的撇嘴。
“是吗……那么我所恨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小子你要说就说清楚点,光这样讲我能听得懂吗?”
“……”沉默了一阵后,沉香终于开口道:
“一直到我十六岁的时候,都跟爹住在凡间的刘家村里,村子很小,爹是个有功名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做私塾先生,也不继续读书赶考,听说十里外的张举人都五十八了还上京城去……”
“停,小子,你说简单点,什么举人,什么私塾先生的?”
“……我从小就没见过娘,只是那一天,忽然发现……”
到处都是血红色,撕杀停了又启,而后再止,无日无之。
终于——
鬼车用翅膀拍飞最后一个不长眼扑过来撕咬的家伙:
“小子,你是说。一直到你听我说,我这只头是被哮天犬咬下来的,我是被杨戬封于苏州城外,你才发觉,你被所有人骗了?”
默然,点头。
鬼车抬头望天,眼睛翻了又翻,终于道:
“你一直在说,我一直在听,说实话这跟我没关系,杨戬我恨不得咬死他……哼,我实在懒得说,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你小子真是开天劈地古往今来三界第一的笨蛋白痴!!”
沉香垂头,不语。
“而天庭那帮神仙,不管那孙悟空也好,猪八戒也好,甚至观音,玉皇大帝外加你娘,什么敖春的,个个都是自以为是愚蠢透顶简直三界耻辱的白痴笨蛋!!”
沉香猛抬头,惊讶,难道,他们真的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杨戬……”
八个头一起狠命磨牙,十六只眼睛似乎更红了:
“那家伙简直是混沌再覆灭十八次都找不出第二个的疯子!!!”
越说越火,翅膀乱颤:
“当年我与他交手时瞧见山河社稷图在他身上就觉得事有蹊跷,没想到他还真……三界怎么会有这种人?!神仙里怎么会有这种人?!这阐教是怎么教的徒弟?!啊!”
猛然捂嘴,恍然:
“伏羲神王说过,无论阐教发生什么,都不应该表示惊讶……”
八只头猛点:
“我居然把这给忘了,想当初多少住在昆仑附近的上古异兽是给阐教那帮人吓大的啊~~~~阐教无论做什么,为了自个着想,最好都要无视掉!”
“鬼车,这话,当真是伏羲神王说的?”
清冷冰寒的声音,出现在血红一片的世界里,引得鬼车与沉香猛然大骇,转头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远远所站,那抹寒青色的身影,袖手而立。对沉香来说那般熟悉,又那般陌生,间隙带有金色光华的卷曲长发由墨绿发带而束。虽然在笑,可是依旧冷到让人无法接近,深邃眸中恍若洞悉天地间的一切,深沉幽冷。举步而行,从容闲雅,而一切纷扰疯狂,血迹污痕都不能沾染上他分毫。
“舅舅?”
“杨戬?!”
原来,他也会穿黑色与白色之外的衣服……沉香猛然惊觉,恍而不知眼前这人,他究竟该怎样面对。
“出去吧,难道还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杨戬!我们的帐,还没算清楚……”鬼车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那也得等你有命,再与我计较。”只淡淡而笑,“再者,我也不是来救你的……”
“舅舅……”
“沉香。”微微叹息,笑容里总算有了一抹暖意,“三……你娘还好吧。”
“娘……”沉香猛地退开了好几步,在看见杨戬眼中那一抹失望时,有些不安,但是依旧说,“娘还好,但是爹……爹被你阐教杀了!!”
一顿,而后没有丝毫惊诧,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点头:
“我知道了。时间不多,沉香,你听我说……”
沉香猛然甩开杨戬的手,惊怒道:
“你就这么不以为然,在你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不等杨戬答话,他立刻又道;
“我已经想明白了,也想通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是不是我太笨,太傻,你一个字都不对我说!什么劈山救母,没有你这个舅舅,我不过是场笑话罢了!!”
定定而望,杨戬沉默不语。
“我不懂!!当初在刘家村时,我说要救娘,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反而要做出这些事?杀了四姨母又救活她的是你,杀了丁香又将她魂魄投往凡间,开天神斧,一直是你让我拿起的对不对?”沉香颓然而摇头,“不,不,我宁可去做我的凡人,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舅舅!你这样逼着我,逼着我做这一切,岂非要三界所有人耻笑我,指责我刘沉香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杀了自己亲舅舅的卑鄙小人?!”
“……对,是我不好。你还是个孩子……”
鬼车在一边听得直翻眼睛,这究竟是谁不好?盘古大神啊,真是不可理喻。
杨戬温言而笑,那瞬间使沉香恍惚了下,仿佛又见到当初河边初遇时。
“三界之中,本来有很多事你不懂,现在想必略知一二了。”
伸手为沉香擦去眼泪,柔声道:
“为了某些事,舅舅不能失去司法天神的位子,你娘的事又要瞒着天庭……沉香,我也与你说实话,刘彦昌死活而已,不是我所关心。”
沉香一震,却没有吭声。
“逼你做这些,实在也是没有办法,沉香,你跟我,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我不相信,鬼车说你是三界第一,你为什么不直接改天条,为什么要忌讳天庭?”
“三界第一?”杨戬失笑,瞄了鬼车一眼,“怎么可能?对上鸿钧老祖,我可半分胜算也没有。”
沉香还要再问,杨戬已然叹息道:
“沉香,你要不要听舅舅的话?”
“我……”思来想去,也没个主张。不应吧,似乎也不妥,应了的话,又不放心。
“无论你怎么想,沉香,出了阴阳镜,你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被杨戬冷厉目光注视,沉香不由自主的应道:
“好。”
“这才是——”杨戬忽然一顿,似乎听到了什么一样,惊而展目,“沉香,快过来!”
“舅舅,他们……”
“我带不走他们。”
“那鬼车——”
“我知道。”
沉香猛见眼前金辉一片,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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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淡淡金光浮起,没入胸前那枚银坠中。
“咣当。”
阴阳镜于手中落下。
杨戬意识刚刚恢复,胸口一闷,心知重创返身,连忙深深吸气平复下去。还没张开眼睛,却感觉哮天犬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颤抖不止。
即刻感到一阵风声迎面而来,重重的落于颊上。
刚才强自按下的那口鲜血险些就喷了出来,紧紧咬牙,顺掌势伏于一边,不出一声。
“好啊!”
玉鼎真人冷厉的声音自这一掌后响起:
“强开神目入阴阳镜,你是找死呢,还是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