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葬礼,李小可也来了。
在闻人无期的控制下, 她如今拥有比当初更令人不可直视的美丽, 她同样衣着素稿, 面无表情,不像是来送别的,更像是来寻仇的。
这次闻人无期没有和她一起来。
李小可还牵着一个六岁的男孩, 那男孩和她长得惊人的相似,娥眉凤眼, 精致而娇贵的轮廓, 他穿着如同云一样轻柔昂贵的外袍, 神色茫然地跟在李小可身边, 躲避着别人的视线,依赖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李寒星看着李小可,愣了半晌,他看了看那个孩子, 张了张口, 只道:“你回来了。”
“这是我的孩子,他叫闻人余, 阿余, 见过……七星楼楼主。”李小可把手中的孩子往前推了推。
闻人余小声地尊称他为楼主,很难想象, 闻人无期的孩子会被养成这样胆怯不安的样子。
李寒星蹲下身来, 他对这个孩子抱有复杂的情感, 但看到他和李小可那过分相似的面容, 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小可并没有给他很长的时间缅怀旧情,带着闻人余跪在李述的牌位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李述收养她长大,这是她永记于心的恩情。
闻人余不想磕头,但李小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闻人余便委屈地伏下了身子。他在七星楼中,连对闻人无期都没有跪过。
李小可淡淡道:“这是你的爷爷。”
她这话说出来,李寒星顿时红了眼眶。
李述的葬礼之后,进入了很长一段平稳发展的时期。一切都按照着江小舟当初计划的进行着,甚至比他的计划更加顺利。
所有凡俗势力都已经进入了第二层结界之内,以听风城为界限,那些拥有灵根的人以后会以听风城为起点,成为战场区新的支援,而在战场区的修士,将终身在这里为整个人族而战,直到无力战斗,才可以回到听风城之中。因为以听风城为中转站,问道宗如今拥有最多的新人涌入,风云变幻,问道宗的势力越来越强,玄石楼为此极为不满,但主楼那位,则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遥远的未来,听风城已经成为了第二层结界中的传说,只要有资格进入听风城,便能踏入真正的修真之道。但修真之道亦是修罗之道,离开听风城,就意味着不得不战斗。
后来,这样的制度同样出现了很多的问题,很多修士不愿意将自己永远沉沦在无限的战场之上,他们便逃往听风城,而听风城的城主,未必就如同莫方这样恪尽职守。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听风城已经不够作为凡俗势力与修真界的中转站,后续在四方阵眼处又开辟了新的中转站,但也暴露出更多的问题……
这些问题,只能留待后人解决,此时的百里凤正在和穷折枝安排关于旧州范围内联军的部署。玄石楼的周从明多次拒绝问道宗的支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说明周从明并不信任他们,他们也无从得知玄石楼那边更多的消息。
如今穷折枝手下,已经是一只独立的精英军队了,他开始放权让阿鸣负责一部分部队,在必要的时候互相支援或者独立完成作战任务。
穷折枝这次来找百里凤,正是因为玄石楼向他们发出了求援信号。
这次的信号不同寻常,百里凤琢磨出一点不对味来,但穷折枝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能深入到玄石楼那边了解情况,大不了他亲自带兵过去一趟。
自从六年前那次矛盾爆发之后,百里凤和穷折枝的关系便慢慢发生了变化,穷折枝主动示好,百里凤也并不想在问道宗内制造矛盾,后来两人合作的越来越多,百里凤也对穷折枝认识地更深了。
他小事上都不靠谱,净会添乱,但处理大事的时候,便显出细致谨慎的一面来。而且和他相处很是舒服,穷折枝心直口快,重视办事效率,如今反击联军能发展得这么快,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百里凤犹豫之后,便认同了穷折枝的决定。
而就在这时,奉酒来报告说:“宗主大人醒了!”
江小舟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百里凤等人热切而激动的脸,他们如今都身居高位,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叫人揣测不出他们的想法。但在江小舟面前,他们都如初见一般,赤诚地袒露出自己的关心来。
江小舟眨了眨眼,朝他们挥了挥手。
百里凤首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江小舟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春耕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喂他润了润唇。
“我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江小舟一出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吃力地坐起来,穷折枝连忙给他铺上了软垫,扶住他,江小舟心里失笑,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玻璃娃娃。
“我睡了多久?”他问道。
“一年零三天。”百里凤说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他每天都会来一次,每天都等待江小舟醒来的那一刻。
这种感觉说来有些奇怪,问道宗明明已经不需要江小舟的引导了,如今发展良好,令每一个门派都敬仰不已。但江小舟躺在那里的时候,百里凤还是觉得心慌,这和那三年还不一样,那时候虽然不知道江小舟的归期,但他从来没有担心过,也没有这样的惶惶不安。
他开始的时候想,如果江小舟醒来,很多事他们都可以商量着来,后来他便想,只要江小舟醒过来,什么都不说或者什么都不做,都能让他的决策更加正确。
他支撑着问道宗的发展,江小舟又何尝不是他的支柱了。
如今,他那颗空荡荡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我睡了这么久吗……”江小舟低声说,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疼痛,来自于他体内的脊骨,四肢百骸都流淌着烈火一般,充满撕扯而灼热的痛感。
江小舟下意识运行灵力,灵力游荡,没什么问题,但他的皮肉之下,只剩下一副凡骨。
常人很难有重塑剑骨的机会,自然不了解重塑剑骨的痛苦,但哪怕知道,若是有这种机会,还是趋之若鹜的。
但很少人拥有重塑剑骨之后再亲手剥离的体验。
有些东西,若是永远得不到便罢了,但得到之后再放手,实在令人痛心断肠。俗话说拿得起放不下,可见放下远远比拿起来更难。
春耕小声道:“你花了很长时间来自我修复。”
江小舟转头看他,他的徒弟正担忧而欣喜地看着他,他和其他修士不同,并不知道剑骨对剑修的重要性,他只是单纯地为师父所受的痛苦而心痛,为师父能醒来而高兴。
但其他人的神色就有些小心翼翼了,维持了很长时间的静默之后,穷折枝大咧咧道:“师兄,你要不要来练刀啊?”
江浸月冷着脸道:“你胡说什么!”
所有人都不想提起剑骨的事,但穷折枝不仅提了,还大声道:“你本来用刀就用的很好啊,我们练刀的,从来不讲究剑骨那种东西……”
江浸月看样子想拿断肠人敲他的脸,哥哥在月下指导他练习灵心剑诀的场景,作为潜藏的记忆,支撑着他离开了七星岛那种地方。他喜欢哥哥用剑,并非是要用多好,那是他年少的记忆和现在的美梦。
江小舟抬了抬手,瞬间有无数只手伸过来,他拉住了江浸月的手,冲他笑了笑。
“哥……”江浸月这一声,叫得甚至有点委屈。
“我没事。”江小舟轻声说,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道:“我不会练刀的。”
穷折枝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江小舟醒来之后,也没有离开百花庭,如今问道宗的事务不需要他插手,尽快恢复才是当务之急。
如今的问道宗,与之前相比也大变样了,面积更加广阔,规章制度也逐步完善,奉酒来给江小舟报告这一年来的各方面进展情况,说完之后,江小舟心里就有数了。
“辛苦了,奉酒。”
奉酒摇了摇头,他有如今的地位,全是江小舟的信任和百里凤的栽培,恨不得能干得更好点,至少财报上的数字能高点,让宗主大人听着高兴。
江小舟笑了笑:“如今的问道宗虽然是我们的,但终究有一天会交到你们手里。你是问道宗未来的脊梁,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啊。”
奉酒胸口剧烈的鼓噪起来,他并不喜欢坦露自己的情绪,但江小舟这番话,分明是很信任他,他何以能报答这份信任呢。
此时江小舟正坐在轮椅上,周岐安静地站在他身后,面前是百里凤给他种下的小花圃,春天已经到了,那些小花上飞舞着轻盈的蝴蝶。
奉酒离开之后,周岐把江小舟推到花圃旁边。那天江小舟起床之后,才发现自己一时竟然不能行走了,抽离剑骨留下了很多后遗症。春耕说这是暂时的问题,但众人还是担忧不已,最后乌木道人给他做了个轮椅,由周岐推着。
本来其他人想做这活,但他们都各有要事,问道宗内,只有周岐是最闲的。
周岐看他的眼神落在花上,俯下身子问:“你要哪支?”
江小舟摆了摆手,他觉得长在土里的花比在手中更好看,他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以前喜欢看花,不喜欢练剑,还被爹骂过几回。”
不止是花,他喜欢看流动的云和风,粼粼的水和鱼,挺拔的树和草,他喜欢万事万物生长摇曳的样子,唯独不喜欢练剑。
但后来,他不得不拿起了剑。
如今,他却坐在这里看花,身边甚至还是幼时的同伴。
江小舟心想,他终究还是想当春风折柳的少年郎啊。
这只是一时软弱的想法,说出去都会让人觉得可笑。他如今的地位和实力,自然承担了更多的责任,江小舟收回眼神,对周岐道:“走吧,我们去找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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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舟:忽然想撂挑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