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重仁的最后一句话深藏玄妙。
依灵心惊的嚼着他的话儿,正想出言问,话未出口,门外传来了女婢急急的叫请声:“二公子,请止步,公子尚在用膳,您是知道,大公子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受人打扰……”
“我没说要去打扰他,只是听说他昨儿个就回了府里,顺道来看看,既然他还在吃早膳,那我正好沾上点光吃上一口霁月做的早点!涵香,霁月回府了是么!”
低沉的嗓音,字正腔圆,在提到霁月之时,声调异样的高扬了一下。
是错觉吗?
依灵突然发现侍立在重仁身边的霁月,端庄清秀的脸孔莫名的僵硬了起来。
门外的宇文棠华不等婢女答话,已推开了花厅正门,撩了竹帘大步跨进来,锦衣蓝袍,傲首而进,当深绵似无底渊的眸子在对上霁月微然苍白的脸孔,冷冽的唇嘴不觉一扬,道:“霁月果然回来了!”
依灵见过宇文棠华几回,这人给人的感觉是永远深冷近不得人,而重仁则常常以淡薄拒人,其深密之心匿于淡颜之下。
霁月僵着身子福了一礼,口气极怪的垂眉答道:“二公子见谅,霁月不知您会大驾光临,不曾多做,你若觉得腹饥,奴婢这就请人让大厨给您侍膳,霁月只会做寻常农肴,味淡寡的很,实不敢怠慢了二公子!”
话儿说的很温婉,却有一股异常的暗流在他们之间微妙的翻滚起来。
“油腻的东西我爱吃,清汤小菜我也喜欢,好些年没吃你做的东西,得空时,我一定请你过园子让你单独为我做上一桌!”
面对霁月的隐隐不敬,宇文棠华似乎很纵容,静睇了半天,深深吐出的是一句叫霁月浑身一震的话。
依灵直觉这一主一仆之间怀着极奇异的故事,一时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只默默的旁观着。
眼见气氛僵持,方重仁淡笑的取了一个碗另盛了一碗羹,语意深深的道:“何必单独做呢,我园子里的霁月最会过日子,也最见不得奢侈浪费,你若想吃,就将就些在这里用一些,不必强求了她另外单独做……世人皆知,强求无善果!”
宇文棠华终于转过了脸去,保持着深而得体的笑面,睇了桌面上正冒热气、泛着羹香的瓷碗,也不客气,对着依灵点头示意了一下,坐下极优雅的的闻了一下,尝了一口,然后,又瞅向满面不自然的霁月,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奇异笑容,道:“真是不错,离了大堂哥十年,依旧牢牢记着大堂哥的喜好,这味道就如十年前那般有滋有味!可惜品尝的人却是体味不得其中意味的!”
这话听得霁月脸儿一白。
重仁自然知道他话中之意,瞅了一眼神情沉静如水的依灵,再瞧一眼变脸的霁月,淡淡的接道:“棠华,有些滋味,不是用味觉来尝的,而是用心来品的。你的心已经蒙尘,若不顿悟,怎么可能再尝出旧时的滋道!”
说着,把空碗一推,微笑道:“无管如何,反正是我吃的很开心,至于你,棠华,你心怀重重事,哪能吃得满意!嗯,我知道你会来我这里定是栈总管托你来当说客的,既然我已吃饱,走吧,我们这就去书房!”
他知道霁月并不愿意多见他,便想把人打发掉。
宇文棠华一动不动,他是聪明人,自然揣摩得出方重仁婉转谢客的心思,没打算今儿在这里闹事,他来也只是想证实一下霁月到底有没有在园子里,既然见到了,别的事日后总有机会再来算计,便深笑了一笑,站起身,睇向霁月说道:“我会再来的!”停了一下又深深补了一句道:“还有,你既然躲得叫人找不到面,就不该再回来自投罗网!”
一直咬着牙撇开身子不曾答话的霁月,一听到“自投罗网”几个字,整个人不由的又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重仁淡笑,侧首相睨目光深灼的棠华道:“她现在是我园子里的人,但凡她不想做的事你最好不要强求!既然她因为我而回了这个家,但得有我在,自会替她挡了一切麻烦!棠华,你别忘了,你世界里只有名利,何时也想索要起那些叫你弃之如履的东西来了!”
“谁说我不想要了!只是时候未到而矣!”
棠华沉默了一下,劲健的手指重重的扣了一下桌面,深目对峙,铿锵而语道:“但凡我要的,我绝对都会拿到手!不管是地位,还是的女人!”
起身去惊凤琴旁取墨笛的重仁听得这话,转头回以深沉一笑,十年的历练确实是成就了他身上的非凡气势,这小子终于敢当面对他发起挑衅了。
不错,宇文棠华绝对是宇文家一个出类拔萃的宇文子孙。
幼年的时候,他凭着自己少见的聪慧博到祖父的欢心,无比幸运的得到了老太爷悉心教导,纵然那是苛刻严厉的受教,却是无尚的荣耀。
他也一直相信自己能担大任,原本,所有人皆一致认定他将是家族继承人的不二人选,正是他满怀憧憬的时候,宇文棠风的来了,于是,一夕间便把他所有的光耀抢了去,并将他挤进漫无边际的恶梦里,再无美梦可言!
事实上,宇文棠风仅仅比他大三天,奈何正是这三天之长就注定了他是宇文家明正眼顺的嫡系大公子,而他宇文棠华就必须永世屈居人下,永远只能是庶系的二公子。
儿时宇文棠华尚不觉得这一声“二公子”有多么的刺耳。
家族之中,他一直是老大,没人能摇撼他的地位,除了七弟宇文棠刖。
宇文棠刖虽俊美无俦,但自小病弱,难以一匹,所以他的尊荣无人可犯。
结果,宇文棠风一来,所有平衡皆被打破,他的世界被颠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