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翌日清晨,天清云少,碧空如洗,却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为了行路方便,方重仁自他母亲的衣柜箱底下寻出了两套轻便的旧衣裳叫她与清波换上。
衣服虽旧,却是上好的料子裁做的,柜中藏香,加上保管的心细,虽藏了那么多年,一如新裳,穿于身上,敛了女儿的几分娇媚,更平添了英姿飒爽。招来重仁频频回眸低笑。
出得竹林,就看到山径上有三匹健马,一黑一白一黄,皆神骏异样。
阿行高坐在黄马之上,阿宽咬着草根闲靠着黑马,那匹通体雪白的神驹自然是方重仁的爱骑!
人有尊卑,皆有气质而生。质美,布衣自尊贵;质陋,王侯亦鄙俗。
而马自也有优劣,这优劣皆在伯乐慧眼间!
她识马,也懂马。
这三匹马儿早些时候她就已见过了,除了阿行骑的那匹略逊色了一些外,那一黑一白,观其皮毛发亮生油、感其气势傲然不群的,绝对是百里难挑一的千里宝驹,但回到方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们,心里虽有疑惑,一时也没顾得上问,今日一见,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好一匹不凡的漂亮驹儿!你哪得来的?”
她赞了一句,询问跟在身后的重仁,想伸手轻抚顺滑的马背,白马却回以一个很不友善的嘶叫,骄横以瞪!
“小心,逐风它很认生的!”
方重仁先她一步,将马头拍开。
“逐风?它叫逐风?”
好名字!
“对,雪驹叫逐风,黑骏为追云,都是百里难挑一的马中之魁!平日我们用不着它们的时候,就放它们在山野里自由生活,这两个家伙很有灵性的,只要听到我们的口哨声就会回来。”
阿宽拍拍牵在自己手中的追云,骄傲的宣称,娃娃脸上满是得意的神彩。
“逐风追云?呵,听着,倒都是日行千里的马名儿!”
瞧着方重仁和逐风热情的耳鬓厮磨,她好生羡慕!
那一幕,白马神骏,灰袍倜傥,于高山松柏的映衬下,自成一个风骚不羁的出彩图卷,养眼的很,害她怔怔的直瞧他看。
他轻笑若山中之风,拍着马鞍,说:“你应该会骑马吧!”
轻声吁叹了一口,她浅笑,轻摇螓首,无法不折服,说:“为什么你对我的事怎就这般了如直掌?”
“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清波也好生好奇。
是的,她会骑马,更是一个善识马性的伯乐,但知道的人没几个!
方重仁淡笑说:“叶府的马房里好马无数,其中两匹娇小的枣马更可堪称马中绝骏,因为马身小,绝非男子所能乘坐的,加上府中马夫照看得那么一丝不苟,不难猜出马的人是谁!”
她深睨了他一眼,说:“你这人心思慎密的令人毛骨悚然,若与你为敌,必定再劫难逃!”
方重仁畅然大笑,纵身上马,直道:“我生平最讨厌算计,只要不把我逼得无路可退,通常我是懒与人为敌!”
说话间,已向她伸出手来,却分明是要与她同坐一骑。
她一呆,环顾之下猛得有了一个认识:这人明知她会骑马,却不曾多备了以马匹,看来他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无奈的窘着,连退数步,摇头道:“我……我跟清波共座一骑吧!”
那份嫣红与羞怯任何人都瞧得明白,阿宽哧哧就笑出声,好心的说道:“嫂子,这些马儿都认主,若无主人带着谁也骑它们不得的!”
方重仁也笑,拉着缰绳围着她打转,说:“村里倒有几匹寻常的马,本想给你们备上,但脚力肯定跟不上,还是一起坐吧!”
说着,不顾她的躲闪,长臂一捞,将娇美的人儿抱坐了过去。
“依灵,坐好嘞,迎风驰骋从来都是人生快事,我的逐风又是漠北马中之魁,当年我花了三天三夜才制服了它,如今且带你试试它的神速!!”
也没等她回答,神气飞扬的逐风在主人的示意下,嘶声扬蹄而去,只留下急得跳脚的清波在原地打转。
她本也以为会和小姐骑一骑的,可没想,姑爷带上小姐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呼啸而去,那……那她该怎么办啊?
“来啊,丫头……”
阿宽向清波招了招手。
“啊?我们?坐一骑?”
清波吓得也是往后直退,男女受授不亲,不行的,不行的――
但黑马主人可不管这一套,笑得可爱的娃娃脸一步一步逼近。
她躲不及,一双有力的健臂轻易的抓住捂着包袱的玉手,眨眼间就叫他拉着跃上了马背,随着他一声“抓好,走了”,便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颠簸之中,清波惊吓的圈上了阿宽的腰膀!
幽静的山间小道上,一黑一白两匹坐骑载着两对年轻男女风一路狂奔,一骑黄马相偕于后!
落叶纷飞,却已是夏末初秋之时,马蹄踏处,扬起更多乱蝶狂舞秋意,清凉如水的山林晨风拍打着的秀发。
为了不成为蹄下亡魂,依灵她只能紧紧的抱住阿仁厚实的腰背,已不分出要臊还是要恼,却是笑在眉梢。
好一阵狂野的驰骋,方重仁终于勒住了马,悠悠慢行,然后低头回望。
她眸湛亮,低叫:“你故意的!”
他唇角一扬,承认的干脆说:“对,我故意的!骑马来去方便些!”
便是这时,尾随其后的那骑马上传来了争执声。
“你有病啊,赶得这么快,想把我的骨头震碎吗……”
“什么,这叫快?丫头你恐怕还不知道真正的快是怎样一个速度吧!啧,怎么这么差劲,比你家小姐还不如……”
“赶得像疯子似的,谁受得了……”
听得清波的愤愤之声,她不由向后张望,心里不觉好笑,清波从来就不喜欢骑马,也难怪她会连声抱怨了。
方重仁也瞧见了,低笑说:“别理他们,由着他们拌嘴!小吵小闹的也极有情趣!”
她斜斜瞅他,情知他是有意在撮合他们,道:“你倒挺会做红娘!”
方重仁笑而不语,因为他的确将清波看作弟妹了,否则也不会任由阿宽胡来,只是这个清波……
他低低思量罢,轻轻在她耳畔落下一句:“依灵,关于清波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瞧着清波与阿宽那份亲呢的争执,她心中了悟着,微微一叹,说:“你好似已经提醒过了:要把我的清波拐下来留给阿宽做妻子,我知道着,心里有准备!”
谁知方重仁却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哦,那是什么?”她奇着。
马依旧在缓缓向前走,方重仁回头望落下一大截路的两个人,说:“清波不怕你满身毒素绝不是事出偶然,她身上另有来历。我让阿意查过了,她的师父号蓬山道人,素来独来独往,只在十一年前收养过一个七岁的女孩儿,带了她两年便拱手与人,这事与清波说自小与蓬山道人相依为命的说法不符,而且,我曾与她搭过脉,发觉她的身子好似让人做了手脚,所以,我想,保不准她也是忧忧子安排在你身边的另一个棋子……小心!”
依灵讶异的差点掉下去,所幸叫方重仁稳稳的抢住了,缓过神后,她急的直叫:“那你做什么不与她治?她一直就有头痛惊厥之症!”
方重仁摇头说:“暂不治,等寻到了蓬山道人问了前因后事后再治也不迟!因为清波身上另藏着玄机!”
“怎么说?”她惊问。
重仁垂眉深思罢,才对她一字一顿的道:“她的命数,跟你一样,已叫人全盘改动,本是个短寿薄命之人,如今还能安活于世,自然是有高人故意谋图的!”
她满目惊异,不敢相信。
他淡笑又道:“依灵,清波应是富贵薄寿之命,但有人盗了其富贵之身,续了她如今这后来之命!她的命脉与你牵扯不清着,故而我不能横插一手,妄自替她恢复旧忆,弄不好就会生出异端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