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阮安顿好小皇帝和苏惠德, 带着婆子重新回到银杏苑的时候, 就瞧见那布满银杏叶子的石桌旁或站或坐了一群人。
坐在石桌正中间一上垫金丝软垫石墩上的妇人姿容端庄, 眸色凌厉, 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松青色方领对襟的袄裙, 年纪似与王姚玉一样大小, 但那姿态仪貌却不是王姚玉一个小小礼部尚书夫人能比得上的。
妇人身后站着面容圆润的宜伦郡君, 还有那戴着假发的伊白和尚。
瞧见这两人,苏阮的心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这坐在石墩子上的, 莫不就是镇国侯府的当家主母南平县主?
“还不快给南平县主见礼?”一婆子上前,眉目微蹙的看向苏阮道:“哪家的姑娘这么不知礼数?”
苏阮垂眸,朝着那南平县主盈盈一拜道:“臣女礼部尚书府苏阮, 见过南平县主。”
南平县主端着手里的茶碗, 抹着艳色凤仙花的指尖轻动,撩拨着茶盏, 良久后才缓慢开口道:“起身吧。”
“多谢县主。”苏阮应声, 缓慢起身。
不远处被婆子压着伏跪在银杏地上的苏惠蓁惨白着一张脸, 发髻散乱, 半边脸上红肿一片, 水泡横生,显然是被烫的不轻。
“镇国侯呢?”放下手里的茶盏, 南平县主用绣帕轻擦唇角。
“奴婢已经差人去请。”婆子上前回话,话刚落, 苏阮便瞧见那急匆匆赶来的镇国侯一等人。
镇国侯原本在前院吃酒, 吃的正起兴时却是被南平县主旁的宫婢给唤了回来,连带着苏钦顺这个主人家也一道过来了。
“给南平县主请安。”穿着一身常服的苏钦顺看着面色不错,脸上隐有酒气,毕竟今日是苏惠苒大喜的日子,苏钦顺阴郁了许久的心绪总算是拨开云雾见了点明月。
“县主。”镇国侯拱手,他与南平县主夫妻几十载,却依旧是相敬如宾,形如陌人。
南平县主斜睨了一眼面前的镇国侯,抬手遥遥指向那苏惠蓁道:“瞧瞧。”
顺着南平县主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苏惠蓁,镇国侯面色一白,急急稳住身子。
看出镇国侯的失态,南平县主冷笑道:“今日本县主也就豁出去这张脸皮不要了,让大家伙子听听。你堂堂一个镇国侯,去衍圣公府爬一个小妾的床,不觉得这张老脸烫的紧吗?”
镇国侯的面色一白一黑的游移不定,他暗暗捏着自己的手,看到苏惠蓁那副狼狈模样,整个人有点站立不稳。
苏钦顺转头,面色大惊的看向苏惠蓁,脚步轻挪了挪,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不着痕迹的叹出一口气,显然是对苏惠蓁失望之极。
“不,我没有,我没有!是他强逼我的,是他把我灌醉了……呜呜呜……”突然,被婆子压在地上的苏惠蓁开始肆无忌惮的哭闹起来,整个人嚎叫的厉害,歇斯底里的似乎真是积攒了许多委屈。
“哦?若真是如此,那本县主定然替你做主。”南平县主勾唇道。
听到南平县主的话,苏惠蓁一脸急色的解释道:“是他与那衍圣公串通,将我灌醉给玷污的!”
被水壶烫坏了一边脸的苏惠蓁声音嘶哑难听,哪里还有往常的半分端庄温婉。
“哦?既如此说,那你肚子里头的孩子,是谁的?”南平县主敛了面上笑意。
“是,是衍圣公的……”苏惠蓁低头,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又嚎叫开了,“衍圣公牲畜不如,我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竟然就将我推上了他人的床榻。”
苏阮站在一旁,看着这事态发展,有些难以理解的蹙眉。
其实按照她对衍圣公仅仅几面的看法,衍圣公定然不会做出如此之事,怕是里头另有隐情。
“一面之词,不可信,本县主还是唤衍圣公来对质吧。”话罢,南平县主朝着一旁的婆子招了招手,婆子点头,将早就被传唤等候在旁的衍圣公给唤了进来。
因为今日老太太突然辞世,衍圣公的面色极其不好看,他红着一双眼,穿着一身孝服,双眸麻木的给面前的南平县主行礼问安。
“衍圣公不必多礼,请起吧。”南平县主姿势端庄的坐在石墩上,穿着袄裙的身子斜靠,妇人风韵犹存。
衍圣公起身,低着脑袋站在原处,双颊微颤,似乎十分悲痛。
“衍圣公也瞧见了,这一是你的小妾,二是本县主的夫君,如今这场面,您看着该如何处置?”
衍圣公依旧低着脑袋,连看都没看一眼苏惠蓁,只拱手道:“但凭南平县主处置。”
南平县主低笑,伸手拨了拨面前的茶盏,面露遗憾,“想当年,衍圣公少年得志,风姿英发,却不想如今沦落至此。”
老太太一去,衍圣公府只余衍圣公一人独撑,但不知何时宋陵城内发了风声,说衍圣公不是孙家嫡长子,乃是从外抱养而来,要知这衍圣公是世代孔家嫡长子世袭,若是失了这孔家嫡长子的名头,任凭你有惊天才学,也做不得这衍圣公。
内里有老太太的事要处置,外头又风言风语的,如今的衍圣公心力交瘁,实难应付。
“多谢南平县主关照,臣一切安好。”衍圣公咬牙拱手,面容微冷。
南平县主轻笑道:“这小妾说腹中孩儿是你的种,可你却将她灌醉了送上镇国侯的床榻?”
衍圣公抬眸,语气沉哑道:“腹中是谁的种不知,但确是臣将人送给了镇国侯。”
“哦?”南平县主眸色一暗,“世人皆知衍圣公乃难得的好君子,竟然也会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他人恶心在先,臣只是咽不下气罢了。”衍圣公终于正眼看向苏惠蓁,嘴角显出一抹嘲讽神色。
苏惠蓁满面泪痕的看向衍圣公,双眸之中恨意满满,“你凭什么这么做!我还带着你的孩子,我还有你的孩子啊!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两旁的婆子赶紧用力按住苏惠蓁,但那苏惠蓁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开了那两个婆子的手,直冲冲的朝着衍圣公冲了过去,神色疯狂的抓了他一脸。
衍圣公抬脚将苏惠蓁踹倒在地,一脚正中踹到腹部。
苏惠蓁哀嚎着到底,捂住肚子哭喊,嫣红的血迹完全渗透了她的裙裾。
若是刚才恐还能救,这会子定然是救不成了,衍圣公这一脚,踹的太狠,根本就没留情面。
“啊哈哈哈……咳咳……”苏惠蓁蜷缩着身子,眸色凄厉的看向衍圣公,“一个野种,端了衍圣公的名头,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怜那孔君平连看都不愿看你一眼。”
“闭嘴。”听到苏惠蓁提及孔君平的名字,衍圣公暗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我偏要说!孔君平那个烂货,被我哥哥玩烂了,就要去嫁给秦科壶了。秦科壶也是个孬种,为了你给他的荣华富贵,官运仕途,明知这孔君平是个烂货,也要接!”
苏惠蓁此话一出,苏阮恍然顿悟,怪不得这衍圣公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只是那苏致重也是太混蛋了一些,平日里好色便罢了,如今被逐出苏家族谱,难得衍圣公府肯收留。吃在衍圣公府,住在衍圣公府,心里头也没点算计,竟然还去染指了孔君平。
衍圣公府招狼入室,苏惠蓁等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不知是谁更倒霉些,好好的一家子人,被祸害成这样。
对于衍圣公对孔君平的心思,其实苏阮也能瞧出来几分,只是孔君平眼中只有一个陆朝宗,根本就对任她予取予求的衍圣公毫无愧疚之心。
两旁的婆子上前按住苏惠蓁,一身孝服的衍圣公面色极其难看。
南平县主挑眉,看了这一出好戏的她才将目光转向镇国侯,“侯爷,今日这事,您瞧着该如何是好呢?”
证据确凿,镇国侯抵赖也无用,他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南平,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南平县主冷哼一声,“现在是你镇国侯在外头找了人家的小妾,丢了咱们镇国侯府的脸面,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猛地一下拍向面前的石桌,南平县主敛眉,“我告诉你,今日我就上书合离,从此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奈何桥!”
听到南平县主的话,镇国侯也是气得不轻,“你这个毒妇,杀了我的外室,害了我的孩儿,如今竟还反过头来咬我一口!”
“外室,你也知那是你养的外室,一个外室在你心中都比我重,那个外室的野种也及不上宜伦和链儿在你心中的份量,你这个父亲当成这样,还有脸说?”
“你,你……”被南平县主气得不轻的镇国侯手指向她,整个人差点厥过去,幸亏苏钦顺上前将人给扶住了。
“县主,家和万事兴,臣说句不当说的,这般在儿女面前吵闹,实乃不该。”苏钦顺摇头叹息道。
若是以往,苏钦顺定然说不出这番话来,但现如今,幡然悔悟的他细想以前种种,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