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微亮, 刑修炜领带着宫婢进到苏府芊兰苑, 将昨日里开的药料子都给苏阮送了过来。
苏阮躲在彩绘纱屏后的美人榻上, 朝着平梅指了指那挂在木施上的宽袍。
平梅会意, 抱着那宽袍走到刑修炜面前道:“刑大人, 这是摄政王昨日里落在二姐儿这处的宽袍, 劳烦您给带回去。”
“好。”刑修炜笑眯眯的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宽袍挂在臂弯上,然后侧身接过身后宫婢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道:“这是主子特意让奴才给苏阮姑娘送来的醋溜茄子,夏日闷热, 开胃正好。”
平梅转头朝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瞧见她颔首之后才伸手将那粉彩花卉食盒接过道:“劳烦刑大人了。”
“不劳烦,是主子心上挂念苏阮姑娘, 这不是昨儿个才在苏阮姑娘这处摘的茄子, 今儿个就送来了嘛。”
苏阮半靠在美人榻上,听到刑修炜的话, 刚刚进嘴的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喉咙里。
不要脸的东西!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话罢, 刑修炜领着宫婢, 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苏阮从美人榻上起身走到圆桌前, 伸手掀开那粉彩花卉食盒看了一眼, 只见那里头果然是用乳白瓷盅装着一小盅醋溜茄子,蒜咸扑鼻。
“拿走拿走, 给我倒了。”苏阮嫌弃的朝着平梅一挥手,转身就又躺回了美人榻上。
平梅犹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醋溜茄子, 然后缓步走到苏阮身旁道:“二姐儿, 这是摄政王特意送来的东西,咱们就这样倒了是不是不大好?”
“怕什么,他难不成还能拧着我的脖子给我灌进去?”苏阮一扭头,将脑袋埋进软枕里道:“臭死了,快些拿出去。”
“……是。”平梅提着那粉彩花卉食盒出了主屋,片刻后端上一碗燕窝炖蛋道:“二姐儿,禄香给您蒸了个燕窝炖蛋。”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由平梅搀扶着从美人榻上起身。
吃完一碗燕窝炖蛋,苏阮腹中温软,踩着绣鞋在主屋内转了一圈,就准备去苏惠德的院子里头看看。
苏惠德现年十三,与王姚玉同住一个院子,平日里苏阮基本是不会去的,但因为昨日发生了太多事,苏阮有些担忧,便准备去瞧瞧。
王姚玉的院子与苏阮的院子离得有些远,苏阮并未走路,只让婆子牵引着马车缓慢赶去。
马车走了一炷香,停在姚玉园前。
姚玉园是个四进四出的大院落,里头单是叫的上名的大丫鬟便已然有数十个,更别说是那些算不上名的小丫鬟和老婆子了。
“二姐儿。”平梅伸手将苏阮从马车上扶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人往姚玉园里头去。
姚玉园内的丫鬟婆子皆极少瞧见苏阮,一眼看到她走进垂花门,都伸着脖子,拉长脑袋往外看。
“吴姐姐,你可知四姐儿在哪处?二姐儿带了菱角来瞧四姐儿。”平梅拦住一媳妇问道。
被平梅唤作吴姐姐的女子看着三十五六的模样,姿貌端正,是女子后宅的大总管,苏府大管家吴归的媳妇。
“哟,二姐儿难得来寻四姐儿,奴婢带二姐儿去。”
吴归家的上下打量了苏阮一番,然后笑眯眯的领着苏阮往内院里去道:“四姐儿昨日里吃了二姐儿送来的菱角,便不肯吃饭了,可把屋里头的那些小蹄子们愁坏了。”
苏阮不接话,那吴归家的自顾自的说的也高兴,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便没停过。
“昨日里出的事多,大夫人还在二房的院子里头没回来过呢,朱大夫忙了一日,今早上才刚刚去歇了。”
“那三姐儿可安好?”平梅看了一眼苏阮,声音轻缓的开口道:“听说伤的很重?”
“说是说没事了,可现下还躺在那架子床上起不来身呢,这种事哪里保的准,就是那三少爷还昏着呢,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
吴归家的嘟嘟囔囔一路,带着苏阮进到苏惠德的院子里。
苏惠德的院子尤其干净,角角落落皆打扫的一尘不染,就连那挂在房廊处的纸灯笼也是每日一换,生怕落了颜色不好看。
“二姐儿,请。”伸手撩开主屋竹帘,吴归家的笑眯眯道:“奴婢去给您沏茶来。”
“吴姐姐别忙活了,我坐坐就走。”苏阮的脸上显出一个极淡的笑,她提着裙裾跨过门槛,纤腰轻扭,眉目细垂,缓步往主屋内去了。
吴归家的站在主屋门口,看着苏阮消失在内室之中的纤细身影,禁不住暗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
怪不得大夫人老是拘着这二姐儿不让出来,平日里远瞧瞧便罢了,这往近处一看,哪里像是个人哟。
摇着头,吴归家的赶紧转身走远了。
这二房一大摊子的烂事还等着她去处置呢。
主屋内,苏阮站在内室珠帘处,微微侧身往里头瞧了瞧。
只见一头梳双髻,身穿鹅黄短衫长裙的小姑娘正埋头蹲在梳妆台前,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其实说实话,苏阮与苏惠德的关系并不亲密,但苏阮是做姐姐的,瞧见苏惠德这小小一团东西,心中自然而然的便油生起一股怜惜之心。
“德儿?”苏阮伸手拨开面前的珠帘,拎着手里的菱角道:“我给你带了菱角来。”
苏惠德蹲在那处没动,背着身子连头都未回。
苏阮蹙眉,走到苏惠德身旁,然后盯着那一地的夏花残骸,面色怪异道:“德儿,你……”
苏惠德抬眸,嘴边上红糊糊的都是一圈花汁水痕,她睁着黑乌乌的眼珠子定定的瞧着面前的苏阮,然后低头又啃了一口手里的花。
“怎么能吃花的呢?”上手一把抓住苏惠德手里的花扔到地上,苏阮按住苏惠德的手道:“德儿,这花不能吃。”
苏惠德年纪小,尚未长开,身子也肉滚滚的瞧上去有些圆润。
苏阮抓着她的肉手,拿出绣帕给她擦了擦手道:“谁给你弄的花来?这花是不能吃的,怎么这样不知事?”
苏惠德歪着小脑袋不说话,只盯着面前的苏阮瞧,然后上手去抓她怀里的菱角。
“哎,这菱角要剥皮。”看到苏惠德直接就上嘴啃咬那裹着硬湿厚皮的菱角,苏阮心急的一把将那菱角从她嘴里抠出来道:“德儿。”
听到苏阮唤自己的名儿,苏惠德眨了眨眼,低头拾起地上的花又开始往嘴里塞。
“哎,不能吃,吃这个吃这个。”苏阮抢过苏惠德手里的花,头疼的将手里的菱角剥开递给她。
苏惠德捧着菱角啃了一口,乖巧的蹲在那里用食。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攥在手里的花,那花黏糊糊的早就被她给挤烂,湿漉的花汁带着一股涩意粘在手掌上,红漾漾的十分稠腻。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德,苏阮将地上的那些花汁烂叶都给收拾干净从绮窗处扔了出去,然后唤平梅进来帮苏惠德剥菱角。
苏阮万没有想到,她原以为的沉默寡言,不过只是母亲对外的借口。
而此事怕是连那吴归家的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就这样放任她进到主屋里了。
苏惠德被苏阮牵着从梳妆台前起来领到绣墩上坐下,然后又用绣帕沾了水给她擦手擦脸。
“二姐儿,这裙衫要换吗?”平梅一边替苏惠德剥菱角,一边伸手指了指苏惠德衣襟处沾着的红色花汁水。
“吃完再换吧。”苏阮轻叹出一口气,面露忧色。
“是。”平梅应声,将手里剥好的菱角递给早就眼巴巴看了半日的苏惠德。
吃完菱角,苏惠德不声不响的爬上架子床就去睡觉了,苏阮站在一旁,眉目紧蹙。
“二姐儿,四姐儿这样……”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来,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此事怕是知道的人不多,莫声张。”
王姚玉将苏惠德藏在院子里头养了数年,小时如此是不谙世事,现下大了,怕是也难瞒住。
可那日里她瞧着在父亲的书房内四妹妹还好好的呀,平日里背书连个错字都没有,父亲还时常夸赞苏惠德聪慧。
抬手按住额角,苏阮突然转身对平梅道:“去将朱大夫唤来,就说四姐儿吃多了菱角身子不舒服。”
苏阮觉得此事朱大夫定然知情。
“是。”平梅应声,赶紧提着裙裾出了主屋,片刻后将朱大夫带了过来,与朱大夫一齐来的还有大夫人王姚玉。
因为二房一事,王姚玉一夜未歇,刚刚进到姚玉园里头便听到苏阮在四姐儿院子里头的事,便赶紧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母亲。”苏阮敛目,姿态恭顺的给王姚玉行了一礼。
王姚玉稳住身子,坐在架子床旁看了一眼那睡着的苏惠德。
“我来时四妹妹便在睡,听丫鬟说四妹妹昨日里吃多了我送的菱角身子不适,便赶紧让平梅去唤了朱大夫过来。”
苏阮放缓了几分声音,好似怕吵醒正在酣睡的苏惠德。
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面色微缓,有些不快的看了一眼苏阮道:“菱角而已,哪个院子里头没有,你日后别送来了。”
“是。”苏阮垂着脑袋应了一声,平梅背身站在圆桌旁,偷摸摸的将那些新鲜的菱角壳子包进裙裾里。
“行了,没事就回去吧,近几日府里头不太平,少出来。”王姚玉帮苏惠德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又拿过一旁的罗扇替她扇风。
“是。”苏阮应了一声,带着平梅出了主屋。
“二姐儿……”平梅抱着怀里的菱角壳,紧跟在苏阮身后。
“嘘。”苏阮侧眸往一旁看了一眼,然后提着裙裾穿过垂花门,躲到了一旁的影壁处。
“咱们在这等着朱大夫出来。”看到平梅那一脸奇怪表情,苏阮解释道:“我觉得朱大夫定然知道些什么。”
“嗯。”冲着苏阮点了点头,平梅抱着裙裾里的菱角壳往影壁外探了探,正巧瞧见那朱大夫背着药箱出来,便赶紧上手把人给拉到了影壁处来。
朱大夫昨日忙了许久,今日面色还有些不好,瞧见苏阮,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掩面就想逃走,被平梅硬生生的给扯住了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