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陈郡王暴毙一事, 所以陈郡王府与陆朝宗彻底撕破了脸皮, 三大世家之人意欲拉拢陈郡王府, 借吊唁之名, 暗地相访。
陈郡王突然暴毙而亡, 对于陈郡来说是大事, 对于宋陵城来说也是大事。
宋陵城内的白绫飘了三日,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白纸灯笼。
苏阮自那日从宋宫回到苏府之后便整日心神不宁的,脑子里头塞满了陆朝宗对自个儿说的话,整整浑噩了三日, 在发现那陆朝宗并无其它举动之后,才稍缓放心。
兴许那人真只是在戏弄她玩呢?那日是乞巧宴,定是要吃酒的, 这陆朝宗肯定是吃醉了酒, 除掉了陈郡王高兴,拿捏着自个儿玩乐呢。
自欺欺人的念叨了半日, 苏阮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将禄香端来的桃胶炖银耳吃了个精光。
“阿阮。”苏致雅穿着精白布绢儒衫, 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 “今日去陈郡王府吊唁, 你准备一下与我一道去。”
“我也要去?”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睁着一双眼, 眸色困惑。
“你与宜春郡主有几面之缘,若去的话也算是表份心意。”
“哦。”苏阮点了点头, 有些同情这丧父的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 一个双十年华,一个刚满十五,孤姐寡弟的呆在这宋陵城,还不被陆朝宗捏在掌心里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马车已经候在外头,苏阮换了件外出的衣物,便跟着苏致雅一道去了。
陈郡王府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鎏金边雕龙凤匾额挂在府门正上方,上头覆着白绫,隐有哀痛声从中传出。
府门口有迎接的人,苏阮与苏致雅跟着那家仆跨过朱红府门往大堂里去。
陈郡王府很大,几乎可比一小行宫,内里氤氲瑰丽,富丽堂皇,周边亭台楼阁,数不胜数。
苏阮与苏致雅是客,被家仆领至西阶客位,男女有别,用白布隔出小间,内置茶案小食,用以休憩。
苏致雅先去,苏阮一人坐在小间内,安静的吃着茶水。
一个时辰过去了,苏阮也不见有人来领自己去吊唁,略微有些焦躁,这一焦躁,便吃多了茶水,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去如厕了。
提着裙裾伸手拨开小间前的门帘子,苏阮抬手招过一旁的女婢道:“你家净房在何处?”
“奴婢领姑娘去。”那女婢细声细语的行礼道。
“那甚好。”苏阮点了点头,随着那女婢往侧边房廊处绕去。
陈郡王府内处处挂着白绫,入眼众人皆穿麻木孝衣,苏阮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裙衫,随在那女婢身后道:“到了吗?”
“穿过前头的小园子就到了。”女婢转头与苏阮道。
苏阮应了一声,加快了几分脚步。
进到小园,女婢纤瘦的身影隐进青葱绿石之中,苏阮蹙眉,有些疑惑的跟着她胡乱转悠。
女婢加快了步子,一转身便不见了影,苏阮站在曲幽小径,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吗?”
小园子静的很,鸟鸣虫叫清晰悦耳,却独独没有人应苏阮。
伸手拨开面前的杨柳树枝,苏阮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原处等了片刻,苏阮不见那女婢回来寻她,只能自个儿找路。
走了半柱香的时辰,苏阮隐见前头石墩子上坐着两人,刚想上前去问问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清晰的盘核声。
苏阮猛地一下顿住步子,下意识的蹲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后。
假山石上有细碎圆洞,透着光亮,苏阮眯眼瞧过去,正好对上宜春郡主那张苍白面容。
大概是因为哭的有些久,宜春郡主的双眸红肿异常,穿着麻布孝衣的她身型纤弱,全然无初次相见时的傲然贵气。
“陆朝宗,我母亲到底在何处?”端坐在石墩子上的宜春郡主声音清晰,嗓音微哑。
苏阮离得不远不近,正好听清楚宜春郡主说的话,她有些疑惑的蹙眉,这宜春郡主怎么会问陆朝宗要陈郡王妃的下落?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穿着茶白常服的身子高大挺拔,即便只是坐在那处,也隐隐散发处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宜春郡主见陆朝宗不说话,面上显出一抹焦灼之意,“你我说好的,我帮你除掉陈郡王,你就告诉我母亲的下落。”
苏阮正蹲在假山石后挪着有些发麻的腿,乍然听到宜春郡主的话,立时就被惊得慌了神。
她这,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背负了弑父之名,你不能言而无信。”攥着手里的绣帕,宜春郡主双眸通红。
陆朝宗伸手弹了弹宽袖,语气平稳道:“宜春郡主稍安勿躁,陈郡王妃本王已然派人替你接到了宋陵城。”
“我要见母亲。”听到陆朝宗的话,宜春郡主便立即道。
“当然可以。”陆朝宗笑道:“今日吊唁过后,宜春郡主去寻苏府的大公子,他自会带你去见陈郡王妃。”
“好。”宜春郡主咬牙道:“陈郡王之位,必要我弟弟宜华承袭,这也是我们当时说好的。”
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在陈郡势力不足,陈郡王一死,陈郡必乱,以她姐弟二人之力必震慑不住,所以自然还要倚靠陆朝宗。
“陆朝宗,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翻了船,你也别想洗干净。”见陆朝宗只玩捏着手中的花中花不说话,宜春郡主眸色狠厉的警告道。
陆朝宗低笑一声,“郡主放心,本王说话,一向算数。”
苏阮躲在假山石后,听到陆朝宗的话,当即就在心中狠呸一声。
这陆朝宗说话就跟放浊气似得,也不过闻个声,想昨日,说自个儿是俗物便是俗物,说不是俗物就不是俗物,但凭他一张嘴就给自己定了性,远比那些翻脸无情的人还要赖皮赖脸。
蜷缩着身子坐在泥地上,苏阮咬住指尖轻啃。
刚才那陆朝宗说让宜春郡主去找大哥,所以这件事其实大哥也是知情的?
如果由此来推算的话,那大哥比这陆朝宗,怕不是早就站在一处了吧?
苏阮瞪着一双眼,使劲的咬住指尖,单手环抱住臂弯。
她的大哥呀,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静坐在那处想了片刻,苏阮终于回神,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自己酸麻的腿。
身后石墩处已然没了声息,苏阮以为那两人已经走远,刚想起身之际突然仰头就撞上了一双小腿。
熏着檀香的茶白宽袍拂过苏阮的鼻息,带进一股冷香。
苏阮似有所感的仰头,就瞧见了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狭长眼角轻挑,显出几分威慑。
咬着指尖,苏阮停顿片刻,然后才伏跪行礼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站在原处未动,良久开口,“起身吧。”
“多谢摄政王。”苏阮拢着宽袖起身,身上的精白裙衫被污泥染脏,沾着烂叶有些难看,特别是腰臀处尤其明显。
苏阮很紧张,但是她努力的保持镇定,希望这人并未发现自己刚才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臣女原本是去找净房的,不想在这处跌了一跤。”苏阮先行开口,慢吞吞的说着话,因为不善说谎,所以说上一句,便要停顿片刻。
“所以阿阮姑娘是要问本王净房在何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语气散漫。
“臣女找女婢问便行了,不敢打扰摄政王。”说罢话,苏阮躬身往后退了一步,“臣女告退。”
陆朝宗轻笑一声,突然反手把苏阮压在了假山石壁上,苏阮不防,被陆朝宗狠狠压制,她紧抿着唇瓣颤颤抬眸,后背贴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壁上,浑身僵直。
阴冷的指尖带着香烛气,轻点在苏阮那轻颤的唇缝上细细摩挲,“这小嘴闭上了,眼睛却在说谎。”
苏阮攥着绣帕,双眸圆睁,里头满是惊惶。
“阿阮姑娘真是时运不济,这听见什么不好,偏偏听见这种话。”陆朝宗颀长的身子下压,一股浓郁的檀香气随着他的动作扑进苏阮鼻息,一如其人,沉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臣女,并未听见什么话。”苏阮涩涩开口,声音抖颤。
白皙的指尖触在苏阮的唇瓣上轻动,然后触上那浸着汗渍的鬓角道:“这暑热天闷的,阿阮姑娘何苦瞎跑呢?”
“臣,臣女只是去找净房……”
被陆朝宗这瘆人的态度弄得脑子混乱的苏阮说话时都带上了抖音。
“唉。”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突然轻叹出一口气。
苏阮浑身一颤,双眸怯怯的看向陆朝宗道:“臣女没有说谎。”
苏阮确实没有说谎,她真是去找净房的,但听没听到那些话,自然是另说了。
“阿阮姑娘以为,你为何会恰巧出现在这处?”陆朝宗露出不忍神色,似乎是对苏阮心疼之极,“傻阿阮,有些话,自然是本王想让你听到的。”
低哑暗沉的话语带着一抹轻笑,飘乎乎的落到苏阮耳中,犹如雷鸣诈响。
这陆朝宗是故意让那女婢引着自己来这小园子的,所以他刚才与宜春郡主说那些话时,就是知道自个儿躲在这假山石壁后才说的。
想通这事,苏阮又怕又怒,她梗着脖子,却不敢跟陆朝宗硬抗。
“王爷何苦如何,臣女一介女流……”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搏褒姒一笑,遂灭国,所以说这女流之辈,真真是让人不敢大意。”
特别是像苏阮这般的女流之辈。
苏阮喘着气,被陆朝宗说的噎了话,“可,可臣女哪里及得上那褒姒半分,也无周幽王与臣女行那烽火戏诸侯一事。”
“傻阿阮,那几大箱子的玉石,你当是白砸的吗?”陆朝宗笑着接过苏阮的话,一一打破她心中的侥幸。
是了,这陆朝宗已然表现的十分明显,苏阮的自欺欺人也派不上用场了。
“乖乖的上船,莫枉费了本王的这一番心意。”附在苏阮耳边,陆朝宗轻勾唇角道:“阿阮若是想要烽火戏诸侯,那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