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在睡梦中都能被梦中陆朝宗的盘核声给吓醒的人, 苏阮对于陆朝宗的恐惧真是根深蒂固。
不过好在苏阮并未跟陆朝宗正面对上, 刑修炜径直便带着她和小皇帝去了陆朝宗身旁的围屏后。
这围屏以二十四扇槅子相叠而成, 绢绫装裹, 朦朦胧胧的能透出外头的人影来, 但却看不真切。
围屏后置着一张小巧的紫榆翘头案, 苏阮与小皇帝坐在那后头, 宫婢恭恭敬敬的捧着漆盘摆上一碟樱桃肉和两碗牛乳。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被置于翠绿蔬叶上的红艳樱桃肉,下意识的就伸手触了触手旁的铜鎏金白玉箸。
“奶娘,吃。”小皇帝捧着小脸撑在紫榆翘头案面上, 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尤其好看。
慢吞吞的将那铜鎏金白玉箸拿起,苏阮感受着这沉甸甸的份量,有些不适的上手夹了一块樱桃肉。
白玉箸太滑, 苏阮夹不住那樱桃肉, 小皇帝奶声奶气的道:“奶娘可以用戳的。”
苏阮往四围看了看,宫婢太监皆不在, 只她与小皇帝两人, 便放下了几分矜持, 用白玉箸戳了一个樱桃肉在筷尖往嘴里送。
樱桃肉刚出锅, 还有些烫, 苏阮把它裹在嘴里吹了吹,然后囫囵的咬着。
心心念念了大半月的樱桃肉就在嘴里, 苏阮还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就急急的往肚子里头吞去了。
舔了舔沾着酸甜肉汁的粉嫩唇瓣,苏阮看着那色泽樱红的樱桃肉, 上手又戳了一个。
这回苏阮肚子里头垫了一个, 吃起来便没那么急了,她小心翼翼的先咬了一口,然后轻吹几口气,再慢悠悠的把它往嘴里送。
细嚼慢咽着嘴里的樱桃肉,苏阮感受着那弹舌的软糯酸甜,只感觉齿颊留香,满口津液。
这宋宫内做的樱桃肉果然不一般,味美形娇,直吃的苏阮连舌头都恨不得卷进去。
正当苏阮吃的起劲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太监的高唱声道:“陈郡王到!”
含着嘴里的樱桃肉,苏阮寻声往围屏外看去,只见一身形高壮的中年男子身穿七爪蟒袍,腰围蹀躞带,挎刀上殿,身后紧随两身穿铠甲的壮年将军。
“陈郡王远道而来,欢迎之至。”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半靠在主位上未动。
那陈郡王也不客气,径直就挑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把腰间的挎刀猛地一下拍在宴案上道:“今日乞巧,虽说是女儿节,但咱们男人也不能落后,本王特意带两勇士前来向摄政王讨教。”
陈郡王一出口,众人便知来者非善。
“奶娘,讨教是什么意思呀?”小皇帝凑在苏阮的耳朵边上道。
苏阮想了想后,“唔,就是来给下马威,滋事挑衅的意思。”
“哦。”小皇帝点了点小脑袋,小嘴上白漾漾一圈都是吃牛乳时印上的奶印子。
苏阮瞧见了,拿过一旁的绣帕给她擦嘴。
小皇帝乖巧的任由苏阮给自己擦嘴,一双小胖腿蜷缩在紫榆翘头案下抖了抖。
“皇上抖什么?”感觉到小皇帝的动作,苏阮奇怪道。
“朕想去更衣。”小皇帝虽小,但已然有了廉耻心,说这话时面色微红,白胖小脸粉嫩犹如春日桃花瓣。
此处说的更衣不仅仅只是换件衣裳那么简单,而是如厕后的更衣,所以小皇帝面露羞赧。
“皇上平日里的谁领着更衣的?”苏阮知晓小皇帝的秘密,所以处处小心。
“朕自己更衣。”小皇帝仰起小脑袋自豪道。
“那臣女帮皇上唤宫婢来带皇上去净房。”苏阮从紫榆翘头案后起身,朝着那站在一旁的宫婢招了招手。
宫婢小心翼翼的上前屈膝行礼,领着小皇帝去更衣。
小皇帝一走,围屏后便只剩下苏阮一人,苏阮坐在案后,看着空荡荡的身旁,不知为何有稍许紧张。
一旁的宫婢托着漆盘,又给苏阮上了一碟子樱桃肉,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色香俱全的樱桃肉,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围屏外,陆朝宗还在与那陈郡王周旋。
陈郡王年逾知命,但身体却依旧健朗,说话时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陈郡王刚才言这两位将军皆为勇者,却不知谁更勇些?勇者,可与我宋陵城内的抚顺大将军一较高下。”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双眼晦暗深沉,隐显出几分戾气。
陈郡王仰头道:“皆勇。”
“呵。”陆朝宗蔑笑一声,“本王要知,谁更勇,抚顺大将军乃大宋第一勇者,这能与其一较高下的,自然是要陈郡王那处最勇之人了。”
陆朝宗不松口,也不知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被陆朝宗说的话绕了半日,那陈郡王竟然真的转头跟那两个将军道:“你们谁更勇些?”
苏阮咬着嘴里的樱桃肉,想起刚才那一对郡主和世子,突然觉得这陈郡王这般也是可以理解的,看似大智若愚,其实极易被人带沟里去,可怜拥兵百万,却是个脑子钝笨的。
不好好的呆在陈郡,非要到宋陵城里给人瓮中捉鳖,还赔上一对儿女。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想起苏致雅与她说的那陈郡王想要以清君侧之名出兵之事,深觉这陈郡王还是应当三思而后行,毕竟那陆朝宗可是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主。
围屏外,那两个陈郡的将军听到陈郡王问话,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都回答不出来。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细薄唇角轻勾,“既如此,那两位将军不若先比试一番?胜者,可与我宋抚顺大将军再比试。”
“如何比试?”那两位将军听到陆朝宗的话,齐齐开口道。
“听闻陈郡人一向以勇诸称,好食肉,想必两位将军更是其中翘楚。”陆朝宗不着痕迹的先给这两个将军带了高帽,然后才道:“本王有酒无肉甚是可惜,两位将军不若抽刀割肉,引刀相啖?胜,为勇者。”
陆朝宗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皆惊,只那陈郡王和两位将军竟然还觉得有理。
苏阮一口牛乳噎在喉咙里,呛得她直咳嗽。
这陈郡王难为是一代枭雄,空有一身野心,却有勇无谋,就这副模样,不被陆朝宗玩的团团转才怪了,好好的两个将军,怕是要变成肉糜了。
围屏外皆静,只苏阮那清晰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闷在手掌里,抑制不住的从围屏内往外冒。
陆朝宗微微侧眸往刑修炜的方向看了一眼。
刑修炜会意,躬身进到围屏后,“苏阮姑娘可是呛到了?”
“咳咳咳……”苏阮一边用绣帕捂着嘴,一边猛力咳嗽着。
刑修炜退出围屏,从陆朝宗的宴案上端了一碗茶水重新进到围屏后,小心翼翼的递给苏阮道:“苏阮姑娘请用。”
“多谢。”苏阮涨红着一张脸,赶紧伸手接过那碗茶水清喉。
清冽的茶水入喉,细腻微苦,回味时却尤为甘甜润肺。
围屏外的人伸着脑袋往围屏后看,十分好奇那坐在后头的女子到底是谁,竟能得摄政王身旁刑大人的亲自伺候。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眼眸轻动,直直的看向那站立在殿厅正中的两个将军道:“两位将军,请吧。”
那两个将军面对面而立,缓慢拔出手中的大刀。
刀锋冷冽,铿锵作响。
一旁躬身上来两宫婢,将手里的金盘置于两人身旁。
“啊!”其中一人手捂大刀,仰头大叫一声之后直接就削下了自己小腿上的一块肉,连着衣料血淋淋的落在那金盘上。
众人皆不忍侧眸,只陆朝宗和那陈郡王面不改色的看着,一人是无畏,一人是无知。
端起宴案上的酒杯一口干尽,陈郡王似乎隐隐还在为自己的勇士惹人惊惧而欢喜。
陈郡王认定这陆朝宗是贪生怕死之人,乞巧宴上连块肉都不见,听说这堂堂摄政王还是个茹素的人,哼,大丈夫不食肉,那还是大丈夫吗?
他陈郡人比起这些窝囊的宋陵城人,简直犹如云泥。
想罢,那陈郡王斜睨了陆朝宗一眼,脸上满是鄙夷神色。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双眸微阖,似乎有些倦怠,仿佛面前不是那抽刀割肉,引刀相啖的激烈场景,而是单纯扫兴的歌姬清音。
苏阮端着手里的茶碗坐在围屏后,听到外头的声响,下意识的就抬眸看了一眼。
围屏模糊,就像是隔着一层雨幕似得让人看不真切,苏阮只能瞧见那块块肉团从人的身上掉落,连着筋骨落在金盘上,浓厚的血腥气弥散,几欲作呕。
紫榆翘头案面上还摆置着那碟樱桃肉,苏阮现下看着却毫无食欲,胃里头翻江倒海的厉害。
“苏阮姑娘。”刑修炜拿了一绣囊过来递与苏阮道:“此为绣娘新制之绣囊袋,内置龙香,可静心安神。”
“多谢。”苏阮香腮之上粉嫩尽褪,鸦青色的鬓角掩在落发中,微有些凌乱。
浓郁的龙香透过绣囊袋充斥在苏阮的鼻息间,冲淡了先前的血腥气,苏阮猛地喘息,纤细的身子伏在案上轻颤。
刑修炜浅笑退去,躬身站回到陆朝宗身旁。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靠在坐榻上,袍角微蜷,露出青白汗巾一角,腰间系着金玉绶带,上缀腰挂,物事俱全,独独缺了那一绣囊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