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彩灯节在这瑞州是一年一度有情人之间互诉情义的日子,整条街市上除了孩童,也有不少带着面具成双成对的男女们,这使他们两人在人潮中并没什么特别的之处。宫抒墨依旧一只大掌紧紧地拉住她的素手在人群中穿行,他的迈着步子,不大不小,不急不缓,却正好能让身后的少女能轻松地跟上。
少女的面孔被那副绘着蝴蝶图案的面具遮挡住了,宫抒墨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沿街被夜风吹起,微微摇晃的彩灯映射在面具透出的双瞳上,是那双他熟悉的清澈似水、闪烁着奕奕光彩的眼眸。
这双眼眸,他在谷底时天天瞧,那时她的脸上缠满素布,只能露出这双盈盈的眼眸。然后她醒了,扯了遮住她面孔的素布,却露出爬满整张脸的狰狞伤痕,他记住的依然是那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的眼睛。
宫抒墨两鬓垂下的墨色发丝轻扬身侧,他总是稍稍地回身一瞥手中牵着的少女,略带苍白的薄唇勾起一道优雅的弧线,在他的眼中闪过一记不易察觉的满足。
“宫抒墨,你这是想去哪里?这一路上都是彩灯,你要看彩灯我们沿着街市走就可以了。”阮绵绵见他一直路上没有停下地意思,这都彩灯也没见他仔细商,眼看街市就快到了尽头,却不见他要调头回去。
宫抒墨也不瞧她,只是对着前面说道:“这彩灯一路走来也都看过了,不如我们去前面的凌河看看她们放河灯吧?”
“凌河?”阮绵绵身形微微有些瑟缩,心中不由一惊。她现在还记得当时这幅身子落水时那般无助和惶恐,心底升腾起一阵阵的寒意。
宫抒墨的手掌中明显感受到她的手心透着股凉气,有些还有些发冷汗。
“怎么了?”他虽说的平淡,但手上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担忧。
宫抒墨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号住她的脉,又用两指贴在她那半副面具以外,露着的光洁白皙的额上。
他薄唇紧抿,虽然看不到此刻的表情,但阮绵绵能感受到来之他的那份急切的关心。
“你没事,只是心率局促,最近是否入夜就睡的不安稳?等明天我给你开个安神的药方,你吃两幅就没事了。”
阮绵绵本以为他都搭过脉后,趁着他松手的空档该可以放开她了。
结果她又一次算错了,因为宫抒墨扣住她手腕探得脉象后手就没离开过,他直接顺手一抽又把她的五指攥在了自己的掌中。
阮绵绵盯着自己一再失去自由的小手,有些懊恼的甩了甩像是要抖落这禁锢,不料她手没甩开,反而带起宫抒墨的手臂,如同两个孩子在甩手臂走路般,只是幅度特别大,显得有些滑稽。
见她有些生气微微嘟起的红唇,宫抒墨的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只要是被他抓住的,还没有那个可以逃脱,就算是你,也不例外。他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宫抒墨!我自己也是大夫!!我会给自己看病,不用你给我开方子。”
“医者不自医,这可是规矩,难道你不知道?”那副银色面具下展露着他无血色的半张脸,轻扯的嘴角,是一抹似笑非笑。
宫抒墨的笑在阮绵绵眼里都是破碎的,她想不出这张面具后他真实的表情是什么。
“哪有什么医不医的,没钱的时候那管得了这么多……”她没多想,就随口一说,只觉得被攥着的手上力道突然松了些。
阮绵绵有些不解地睨了他一眼,却想起这宫抒墨也是一副面具挡住脸部,哪里瞧得出什么表情神色。“反正也不知道脸色如何,就互相瞎猜呗。”她心里道。
“你很缺钱吗?”他的脚步停下来,定眼瞧着她。
“缺啊,怎么不缺,这虽是开酒楼,但是还有不少债要还。等生意好了,我就要把那些钱都还上,然后再攒钱把阮府买回来,如果能把阮记盘回来那就更好了。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就想先开好‘逢知楼’。”
“阮绵绵,如果我能给你这些钱呢?”宫抒墨语气缓慢,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他的话音能感受到他是说真的。
自从他以来,阮绵绵就没见过一次他这么认真过。
“你给我这些钱?宫抒墨,你别逗了,你要有那么多钱你就不用住在那破山谷里了,哈哈哈。”
她故意玩笑的口吻说道,为的就是将他那番话敷衍了过去。
“阮绵绵,我真的可以给你那些钱。”
他又一次以郑重的语气告诉她。
这一回她知道自己是不好再糊弄过去了,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回答:“宫抒墨,我从不平白接受他人好意,我很感谢你想帮我的这份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会收,因为我还不起。”
宫抒墨没有说话,苍白的唇上染着淡淡的红,两人就这么谁也没再说下去,他们身边行人穿梭。
静静地过去良久,男子先打破二人的静默。
“其实你什么都不用还。”
阮绵绵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淡淡一笑,轻声道:“可是我只会接受,我能还得起的。”
“是吗?所以对那个人也是这样?”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她知道宫抒墨指的是白朔景,其实能不能还得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颗心她给得起,而并不是用还。
“对他,我从未打算要还。”她说得坦然,朱唇含笑,明眸含情。
宫抒墨眸光一黯,有些自嘲的悄声叹息道:“你又可知,我也……”
阮绵绵四下张望,才发现方才他们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凌河岸边,她疾步上前,对身后的宫抒墨说道:“那边河道窄,站那还可以瞧见对岸放过来的灯。”
被她打断的宫抒墨没有继续在往下说,因为他心里已然明了,眼前这位少女,心里并没有给自己下一寸之地。
今日的凌河岸边凑着一群放水灯的年轻男女。
一位年轻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朵莲花灯对一旁同行的人说道:“我们快把灯放下去,听说有情人的灯会被水波送到对岸去,河对岸的心上人若是收到了,这两人就会长长久久共白首。”
“真的嘛,那希望方公子能收到我的灯,姐姐,你快将笔借我用下,我要在水灯这儿写上方公子的名字。”
“那也得方公子在对面才行啊,傻妹妹!”
“啊……是啊,唉,这么说来,我也不知方公子在不在对面。”
这时,一位老人家拿着两盏没有点亮的莲花灯递给阮绵绵二人。
“公子,姑娘,你两人也是来放灯的吧?我这摊是卖灯的,不早了,我也准备收摊回去了,这剩下最后两盏就送你们吧。”
阮绵绵看着这位老人家手里捧着的两盏莲花灯,忙摆着手说:“老婆婆,谢谢……我不是来放灯的……这……”
一旁的宫抒墨上前一步,将它们收了下来,并从腰间取出一块碎银递给老妇人,示意她收下。
老人家没想到自己会碰到如此阔绰的主儿,她只是想早点收摊回去,见那位小姐的气质不凡,这水灯本也不止几个钱,就想着把最后两盏送予二人。
她接过碎银,往自己的旧色的衣摆处擦了擦,仔细的放进暗袋里,这才对他们连声谢道:“这位公子,谢谢!谢谢!好人有好报!祝两位有情人长长久久!”
阮绵绵想解释,但看着情景像是一时也说不清,便只是在一旁不搭腔而已。
“老人家,入夜寒露重,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倒是宫抒墨对卖灯的老人和声说着,并伸手帮她收起了摊布放在她的推车上。
宫抒墨抬首往这凌河对岸,也如这边一般是人群层叠,突然他的眸光一凌,淡色薄唇轻扯出一丝苦笑。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河对岸,此刻也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那人的眼神里充满着警告,似乎只要他敢再轻举妄动一下,那人即刻就会冲过来,恶狠狠地给自己一记重创。
可他并没有把那人的警告当回事,反倒是故意转身俯身贴着阮绵绵的耳际,低声说道:“阮绵绵,你现在从那凌波桥上过去,去河对岸放了这盏灯,我就在这儿等着,我瞧你的那盏灯会不会顺着水流漂到我这里来。”
阮绵绵瞪了他一眼,闷声道:“谁要去对岸给你放灯,而且这水流是向下游的,根本不会有灯能从对岸漂过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引来了周围一些女子的侧目,大家似乎对她的言论有些不满,都在私下小声议论。阮绵绵自己话音出口其实也有些后悔,这放灯本是一种习俗,就是一种寄托和美好的愿景,她虽然说得是事实,但也不该在这个时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这下好了,宫抒墨,都是你惹的。”见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
“我可没有让你说那些,你别赖我。我看你现在还是乖乖拿着这盏灯去河对岸吧,你再待下去没准一会这些怀春少女会把你挤到河里。”他笑着将阮绵绵往凌波桥上赶。
见她不动,宫抒墨又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我不会水,你要真落水,我可救不了你。”
阮绵绵这才端着那盏莲花灯走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