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生活里只剩下那一件事可以等待,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
谢紫衣从最阴暗的角落里慢慢踱出一步,破桌上的半个馍馍已经硬得可以用来砸人了,这是前天漠寒带来的,其实漠寒并不是每天都来,有时又一天出现好几次,经常好像没地待专门跑来找个屋檐下躲雨吃饭似的。
从某方面来说,谢紫衣其实算是被九州系统搁在一边发霉。
他既没有任务,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涨玩家任一属性。
所以像漠寒这样的不请自来,一来再来的,是纯属闲的发慌?还是他真的慧眼独具,看出谢紫衣不同寻常?这个问题,大约还窝在客栈里的某账房先生也想不清楚吧。
不过漠寒现在是他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消遣。
譬如前些天夜里,那个玩家信心十足的冲进来,说是要帮他清理掉后院的黄鼠狼。当然7级跟5级比起来是有优势,不过漠寒好像忘了客栈后的破院里不是一只,而是一群5级的黄鼠狼,于是他被“毒气攻击”熏得生命值往下直掉,头也不回的窜出了客栈,多半是一头扎进门外不远的河里消除气味去了。
谢紫衣微微扯动唇角,轻笑。
这个消遣,很不错。
——最重要的,大约是自带食物上门吧= =或许,漠寒要是懂得换一种食物,大约boss对乃的好感度会更高的,不过囊中没几个铜板的某玩家自己都舍不得吃干馍馍以外的东西…
此刻正走在夕阳余晖下青石板路上的漠寒莫名其妙的一抖,好像有啥危险的感觉爬上脊背似的。
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漠寒继续苦恼的翻个人属性资料。
9级了,这几天就忙着升级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放翻客栈后院的黄鼠狼,都没想过其他事,今天中午吃陈墨喊的外卖时,看见寝室的其他两个人也来了,才忽地想起后天就要正式上课,呃,他到现在连新手村镇都还没出去,而游戏论坛上最高级别的那个家伙都已经冲上17级,听说已经混进了开封的一家镖局,目前在做趟子手,40级就可以转镖头,那还不是武林中特别有名的一家镖局,论坛上依然一片抱怨与大骂,按照九州这样困难的混江湖法,穿越之后要泥煤的王霸之气一统天下也太难了。
啥,篡位当皇帝?科举考秀才那条路你忘了吗,简单分析一下,从文的讲至少你要金榜题名点翰林,位至高官,才有机会当权臣吧,从武的论你要武举或者投靠豪门,领兵出征打个十几场胜仗,还要会左右逢源抓住机遇,才能牢牢保住兵权逼宫神马的——当然你懂的,稍微一想,玩家们发现还是混江湖简单容易多了otz,至少拿把刀就可以闯,管它是砍死人还是被人砍死…
码头抗大包的,10级后多半加入各地聚集卖苦力活汉子的某个小帮派,等级高混出头了再转,至于前途与目标,纵横江南六省水路的漕帮盐帮都等着他们呢,眼光理想再远点的,什么十二连环坞,长江水龙帮,也是武林中排得上名号的,只要60级就能有希望在那声名赫赫的帮派里混了。
不过60级…真的是好遥远,好遥远的那啥!
看电视看小说的时候经常随便下个山,入了关,随便走走就武林扬名了,不过目前玩家们明显都一头黑线的感觉到了某个类似东邪西毒电影的高深度问题——混江湖是吧,但江湖,在哪里?
目前玩家探索发现的,就只有镖局,盐帮漕帮还算有前途,其他的街痞讹诈的斧头帮小玩意的简直上不了台面,被玩家寄托希望最大的丐帮,让所有人森森的明白丐帮的都是乞丐没错,而乞丐是丐帮中人的可能性小到让人绝望,至于名门正派神马的,对不起,全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管他是华山派天山派峨眉派还是少林武当,山那么大能不能找到就不说了,山上的野兽类怪物级别可想而知,最关键的是九州坑爹的还不附带地图功能,想到一个地方去,请你问路,问错了请你重走,走多了你就认识了,要是半路上遇到什么强盗山匪的,等着掉一级吧你,甭侥幸了。
所以运气好出生在这个山那个山附近的玩家们10级了一样没法拜入名门正派,而离得远又一心想着去拜师的玩家全部壮烈在半路上,或者还在半路上挣扎,除了专职搞运输的镖局与漕帮盐帮,对九州游戏里的玩家来说,江湖还是个连影子都没瞧见的传说…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但至少你得是个浪吧,一滴小水花能冒出什么头。
漠寒的郁闷,几乎是九州所有玩家的郁闷。
是等级不够,属性不好,机遇还没到?或者坑爹的不会要等九州更新拜师系统吧?这种可能性是很低的,九州官方一定乐于看玩家苦苦挣扎而不是如何发奋努力,要不你怎么能解释货币不能跟现实兑换的设定,游戏公司难道不想赚钱吗?显然所有人掰着手指当吝啬鬼的模样有趣极了。
问题到了漠寒这里,就更严重。
他经常抱怨为什么没用的正义值涨那么快,难道帮街坊邻居修屋顶扛东西也算做好人?但这好人做不做无关紧要,只是码头那边与商铺的任务挤破了头都接不到,难道以后连漕帮盐帮也进不去?他虽然是中文系的,但真的没考虑要到游戏里当个秀才举人神马的,八股文那不是一般人写得出来的好吧。
或者真的等到14级出南枫镇,遇个拦路抢劫的就顺带争取加入某某山寨,也算绿林豪杰?
呃,好吧,这样听起来,似乎也挺有趣。
船到桥头自然直,真不行在南枫镇再停留一段时间,最好等到游戏论坛上出现如何拜师的帖子,然后按图索骥的去,要知道在九州里先行探索者,往往没有那么幸运,一个不小心删号重来那可就亏了。
漠寒打定了主意,于是跑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你如释重负真的是决定以后的路,而不是找到继续赖在南枫镇不离开的理由?
太阳虽没完全落下,但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漠寒加快了脚步,但赶到馍馍铺的时候,那个叫杨胖子的npc已经在清洗蒸笼了,漠寒苦着脸,沿着河边继续奔了一刻钟,总算赶在包子铺关门前买到了两个恹恹的菜包子,花了三文钱,心痛得倒吸了口气,才往客栈走。
他当然没有注意,一个没在南枫镇出现过的npc看着他买走包子,才微微冷笑,掉头塞了一两碎银子给卖包子的大婶,那大婶哆嗦了一下,迟疑的问:
“这,这…这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放心,不关你的事,官府要是问起来,照实说也没事。”
那个白发白须,衣着虽然普通,却精神奕奕的npc老头扔下这句话后,又感叹道:
“是个资质人品不错的小伙子,可惜误入歧途。”
卖包子的大婶好像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
“…秦家的义子在镇里可是出了名的好口碑,虽然不怎么照顾俺生意,可也打过交道的,是个不错的人,这…这可真没事啊?”
“武林中事,你还是少知为好。”
那老头冷冷丢下一句,就掉头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天已经暗了,不像现实中到处都是灯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青石板路面高低不平,经常有玩家摔一跤,不过这附近的路漠寒已经跑熟了,可以说级升到现在,南枫镇里少有他不认识的npc,只要不是大姑娘小媳妇,总有npc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这个游戏没有亲和这一属性,要是有的话,漠寒怀疑自己整天最跑腿任务肯定把这个属性加到满点了,不过认识归认识,他从来也不会无聊到没事按个跟npc打招呼,甭说别的玩家铁定要把他当怪物看,他自己都觉得没必要,所以偶尔有几个眼生的npc晃过去,他也不注意,至于一路跟着他的,凭他的等级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谁能想到npc会跟踪玩家呢?这简直就是九州所有玩家一时不适应这种全息网游的误区。
小心翼翼的推开客栈大门,随着等级升高,漠寒都怀疑自己一不小心就把门拍飞了。
因为外面天色也暗下来了,所以不用适应,就已经看清了客栈里面。
因太过潮湿,客栈大堂边边角角的墙壁上居然生起了青苔,和一些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浅黄色斑斑点点菌类,后者顽固的长在腐朽的木头上,它们初始是星星两两的,一夜之后干脆连成一片,导致凳子桌子都快没法坐,呃,若说这里住着人,换谁也不信。
破桌上有半个馍馍,看来已经硬得不能啃了,躺在一堆灰黄色的圆粒状菌类里,格外扎眼。
没来由的,漠寒紧张了下。
“梁先生?!”
“你来了。”
从楼梯后面走过来的客栈账房还是老样子,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硬要说有,大约就是稍微肯与漠寒多说两句,平常来的时候多半都是漠寒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呼,我还以为你走…呃,被系统刷新了呢!”
这种荒废样子,让漠寒第一次感觉到,npc也不是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的,就算这是个游戏,或者有一天他兴冲冲的带着吃的进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算了,这种事情也说不好的,就跟现实一样,其实谁离了谁过不下去呢,有缘分就经常见,缘分尽了也许之后几十年也见不到,都是生命里的过客,太执着的话就是自寻烦恼了。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
“嗯,坏消息就是我今天去买馍馍,铺子打烊了,所以——”
漠寒坏心眼的拉长了音调瞅着桌上根本就不能再吃的半个硬馍馍。
某账房先生没有表情,不为所动,实在让等待看好戏的漠寒大失所望。
呃,对于某个都饿过几天几夜的boss来说,一天没得吃算啥呢?
“…这个,好消息就是,因为没有馍馍买,所以我今天买了菜包子!哈哈哈。”
谢紫衣稍稍挑眉,显然这个消息是真的出乎他意料。
同样桑皮纸包着,不过也是冷透的,还很小,一看就是被人挑剩下一蒸笼里最后的,不过那浅淡的青菜的香味,简直比馍馍好上太多。
“呐,你一个,我一个,先吃再说。”
菜包子不稀罕,但在游戏里吃还是第一次。
漠寒随手拈起一个包子,好不感叹。
谢紫衣漫不经心的伸过手,拈了剩下的那个,面团是软的,包子跟馍馍比起来,那手感是绝对不一样,稍一用力不小心,连陷都会掐出来。
目光猛然一凝,梁先生的异样漠寒并没有发现,只听得那声音淡淡的问他:
“换一个,你那个大一点。”
“呃,有吗?”漠寒好奇的上下打量比较,就没发现哪个大哪个小,如果梁先生执意要小的,他说不准还会怀疑的,但对他来说,大小无所谓,吃了不都恢复生命值,跟数量有关,大小有什么关碍?
于是无所谓的将梁先生手里的那个拿过来,将自己的塞过去。
“吃吧,多难得有菜包子。”
“…没错。”
梁先生的语气稍稍有些古怪,不过漠寒没听出来,他三口两口就啃下去了,那香味还滚在舌尖,没来得及好好回味下三文钱两个包子与一文钱一个的馍馍有啥区别,就觉得猛地一颤。然后耳边就离奇的出现了系统提示:
“你的生命值为负,你已死亡。”
下一秒“横尸”在地的漠寒完全傻了。
他看见梁先生将那个包子掂在手里,发出一声冷笑:
“名门正派,原来也会行此左道伎俩。”
随手一掷,那包子如同利箭一般激射而出,客栈大门咣当一声彻底垮下来,随后外面传来一声惨叫,随即唰的一声,几道人影就扑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