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质挑眉, 仰头望着他,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庞恰好被疏林间的斑驳阳光笼罩住,泛起一层耀目金光。
“将军怎如此说?别人进得, 妾怎进不得了?”
裴济瞥一眼她身旁温顺的大宛马,沉声道:“林中虽无猛兽,却常有狐、兔等活物经过, 一不小心便会惊扰马匹,贵妃才学会骑马,还是谨慎些好。”
丽质望着他腰背挺直, 一本正经的模样,眼波流转, 微微一笑:“所以,将军是担心妾,才一路跟随而来的吗?”
她不过随口一说,想看看他的反应罢了,却不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飞快地闪过一抹红晕,眼神也微微闪躲, 似乎当真被说中了心事。
然而不过一瞬间, 他又恢复沉肃镇定的模样, 抿唇道:“贵妃误会了,臣不敢逾越,只是尽分内职责,保护此处所有人。”
实则方才众人四散离开后, 见她将跟在身边的内侍遣回,他便觉不妥, 就趁着巡视的时候, 悄悄跟了上来。
丽质饶有兴味地望着他这幅不为所动地撇清关系的模样, 只觉惊奇不已。
分明他与她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每回与她独处时,却还是一本正经,似乎一点私心也没有。
若换做个腼腆些的小娘子,只怕早被他的冷淡伤得心灰意冷了。
可偏偏这样一个表面沉稳刚毅,坚韧不拔,恨不能做个苦行僧的人,在与她亲密时,却总是强悍霸道,令她招架不住。
他与床榻之上的反差如此之大,想必也只是出于愧意,未对她有太多感情牵绊,更不像皇帝与睿王一般,对她有独占之心吧?
丽质暗暗觉得安心不已。
她从不相信男女之间的情爱,像这样各取所需,若要断,也干净利落。到时,他要做忠心耿耿的节度使也好,要趁乱称雄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管借他的势离开,从此自由潇洒,度过余生,了无牵挂。
至于此刻,她忽然生了几分玩笑的心思。
“啊——”
她惊呼一声,双腿站不稳似的朝一旁跌去,倚靠在一块巨石上,妩媚杏眼求助般望向裴济。
裴济身躯微僵,却仍是薄唇紧抿,岿然不动地坐在马背上,黑黢黢的眼眸微微眯起,冷冷俯视着她。
多日前在海棠汤,他便是那样着了她的道,今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贵妃好好站着,怎忽然跌倒了?”
他语调冷淡,带着几分看穿了似的轻讽。
丽质晶莹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她轻咬下唇,移开视线,扭头望着一旁的深林,轻声道:“妾没事,只是这几日学骑马,腿有些酸痛罢了。将军既不担心妾,便请走吧,猎场里还有那样多人需要将军保护呢。”
她语气娇娇柔柔,委屈不已,听得人心肝发颤。
裴济没说话,握着缰绳的左手紧了紧,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掉转马头,慢慢离开。
身后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她似乎真的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他暗暗蹙眉,心中忽然有几分不确定。
初学骑马时,的确会因不适应而双腿酸痛无力。她才学会了几日,今日便跟着队伍从温泉宫一路骑行而来,恐怕有些勉强。
他心中疑虑渐深,左手不禁又紧了几分,扯住马儿前行的步子,悄悄回眸。
只见丽质软软坐在巨石边,一双含春杏眼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泪意,正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连小巧的鼻尖都要哭不哭的泛红了。
裴济只觉心口一拧,酸涩刺痛的感觉便慢慢涌起。他不由望天,无声叹息,默默闭了闭眼,随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沉声问:“还能回去吗?”
丽质望着去而复返的男人,忍住眼眶里的泪,伸出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软软地靠上去,委屈道:“妾还以为将军要将妾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她俨然已经忽略了原本就是她自己一人到这林中来的。
裴济被她靠得僵硬不已,犹豫片刻,方伸手回抱住她,哑声道:“臣只是以为贵妃又在戏弄臣。”
她总是真真假假,难辨心意,令他不得不谨慎。
丽质凑近他耳边道:“裴将军总是这样冷漠,妾如何戏弄?妾这两日学骑马,身上还留着伤呢,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亲眼看看。”
这话不假,她的确腿脚酸痛,只是还没到影响行走的程度罢了。
裴济身上微微发热,面颊也有些红。
他按住她轻蹭着他的身躯,嗓音里又多了几分干涩:“别动,臣信。”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尝过云雨后便会食髓知味,此刻美人在怀,颇有几分克制不住的意动。
丽质觉出他的异样,果然听话地停住不动了。
此处虽无人,可到底是野外,她原本也没打算与他如何。
二人静了片刻,只紧紧抱着。
裴济慢慢平复,身子退开些,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按揉双腿。
丽质静静坐着,只觉双腿慢慢好了许多。
她望着他额角渐渐渗出的汗珠,伸手拉着他一同站起来,笑道:“多谢将军,妾已好多了。”
说着,她眼波流转,见到他背在身后的那张紫衫木长弓,赞道:“方才忘了说,将军箭术了得,竟将远在天边的大雁也射了下来。”
裴济始终沉着的脸终于掠过一阵笑意。
他见她目光好奇,便将背后长弓取下交她手中,道:“那不算什么,年轻的儿郎们但凡勤练几日,都能做到。”
丽质睨他一眼,显然不信。
方才听李景烨的话也知道,从前狩猎,裴济一人能压过所有人的风头,可见他骑射精湛,远超常人。
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长弓,指尖从光滑的紫衫木与粗粝的弓弦上慢慢抚过。
远看觉得不沉,此时握在手里才觉得有几分沉重。
她前两日也略试过几张短弓,眼下将这一看就十分不凡的长弓握在手里,不由也侧立直身子,端平双臂,一手握弓,一手拉弦,摆出个架势。
可这张弓十分硬,任她如何用力,弓弦都纹丝不动。
裴济轻笑一声,在她斜睨过来的视线里上前两步,立在她身后,取出一支箭,一手覆住她握弓的手,另一手带着她将弓弦拉满。
丽质睁大双目,看着他毫不费力的模样,几乎能听见弓弦被一点点拉开的声音。
两人身躯再度紧贴在一处,若有似无地摩擦,带出一阵热意。
裴济目光顺着箭镞方向远往,在她耳边道:“这张弓是我祖父过世前赠我的,那年我八岁,尚体弱多病,别说拉满,便是举也举不动这弓。直到后来到河东,在军营里苦练了一年多,身强力壮时,才慢慢能用此弓。”
丽质听着耳畔低沉的声音,不由侧目去望他。
在极少的独处时间里,他鲜少说话,今日是头一次在她面前说了这么多关于他自己的话。
裴济察觉她的动作,也恰垂首向她望去。
二人本就离得极近,此刻更是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空气一下又热了,方才平复的异样再度翻涌而出。
裴济握着她的手一松,只听咻的一声,羽箭猝然射出,力道十足,狠狠钉入了不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上,恰好将那碗口粗的树干射穿。
四下又静了。
裴济垂眸望着被他半圈在怀里的女人,终究没抵住心底沉沦的念头,搂着她的腰,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激烈地亲吻。
丽质半阖着眼,攀住他坚实的臂膀,任由他带着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被他从唇瓣一路亲吻至脖颈。
他原本还能控制的动作渐渐有些蛮横起来,连落在颈间的吻也用了几分力道,锢着她的双手更是用力地拉扯她的衣襟。
丽质轻推他,喘息着摇头。
此地虽暂时无人,却并不隐蔽,她不想冒险。
裴济慢慢停下动作,一动不动伏在她肩窝处克制着自己。
丽质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将军,抱妾上马吧。”
裴济心中疑惑,却仍是依言将她打横抱起,极力克制着身体的反应,将她送上马去,正要坐上另一匹马,却被她拉住示意,踩着马镫坐到她身后,与她同乘一骑。
她掉转马头,往深林方向慢慢行去。
裴济蹙眉,吹了声口哨,示意自己的马儿跟上,正疑惑要问,却忽然浑身一僵,热血上涌。
丽质横坐在他身前,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不知何时已悄悄钻入他的衣物间,慢慢下滑,轻轻握住。
“你——”他的眼神遽然幽暗,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只觉一切感官都集中在了一处。
丽质没说话,只继续动作,令他越绷越紧,情不自禁又俯身与她吻在了一起。
两匹马儿在林中悠悠行走,时不时颠动两下,带出阵阵轻微的暧昧声响。
幽暗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窥伺着,既震惊,又愤怒。
……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才缓缓分开。
裴济将二人衣衫整理好,将她送回树林边缘,望着她独自骑马回了营地,这才掉转马头去寻石泉。
缓坡边,石泉早已等候多时,本该拽在手中的大雁已不知所踪,一见他回来,不由有些吃惊地打量他一眼,随即在他迅速变冷的视线里收敛神色,道:“将军,方才陛下已派人送了两头才猎的鹿回来,说是今夜要吃炙鹿肉,饮鹿血酒。”
裴济闻言蹙眉,一面往回去,一面问:“陛下怎要饮鹿血酒?可有说是谁的主意?”
鹿血益精补阳,养气散寒,素来为贵族们奉为珍品,于身体亏空者大有裨益。可也正因如此,不能随意饮用。
古来不少帝王贪图享乐,因饮鹿血后,能觉精神十足,身强力壮,便时常饮用,其中不乏饮多后反而滋补过甚,身亏而亡的。
如今李景烨不过二十六的年纪,正身强力壮,如何需要用这些东西?平日里他大多知晓节制,按理说不会主动要饮此物。
果然,石泉道:“说是萧将军说起在吐蕃征战时,曾尝过一回鹿血酒,滋味甚妙,效果绝佳,令陛下来了兴致。”
萧将军说的便是宰相萧龄甫之子,因吐蕃一战,虽并无实际军功,却已从长安令升做了左金吾卫将军。
这父子二人一向喜欢揣度圣意,阿谀谄媚,偏陛下又信任他们。
裴济几乎能想到当时他父亲与杜衡二人极力劝阻,却被陛下不耐打断的情景。
陛下虽看来温和,却多疑固执,一旦认定,旁人劝说只会适得其反。
他心中不赞同,可无奈之下,只好不置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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