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汪大夏被卷进陈大郎被杀的案子, 当做嫌犯在顺天府衙门审问时,购买这块地的张天师以背后买主身份不一般为由, 不便当场说出名字,后来写在纸条上,给苦主陈千户和顺天府尹王泥鳅过目,并阅后即焚。
当时汪千户心想一定是陈千户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陆炳。
陆炳娶过四个老婆,明朝礼制,为妻子请封诰命仅限于原配和继室,第三个老婆就无法得到诰命了。
但是陆炳身份特殊,朝廷屡屡为他开先例, 而且他第三个老婆张氏是安定伯张容的女儿, 名门淑女, 父亲安定伯也走了门路, 为女儿求诰命,娘家夫家都地位高、硬气, 所以礼部破例同意了陆炳的请封, 也给张氏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到了第四个老婆赵氏,赵氏的父亲赵祖鹏是翰林院编修, 还曾经是陆炳的儿子陆绎陆彩的启蒙老师。赵祖鹏官职不高,且风评不佳,仗着女婿是陆炳,肆无忌惮的贪污受贿、仗势欺人, 类似《红楼梦》里头的给林黛玉启蒙的贾雨村,得志便猖狂。
赵祖鹏所作所为得罪了礼部的人, 陆炳为赵氏请封时被拒绝了, 由于岳父不着调, 总是给陆炳惹麻烦,所以陆炳在被礼部拒绝后也没有坚持,就放弃了。
所以,墓碑上三个老婆都有一品诰命,唯有赵氏是简单的“亡妻赵氏之墓”。
四个老婆在一处,刚好凑成一桌麻将,都不寂寞。
原来陆炳在第一次小中风之后,感觉到了危机,他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就提前邀请张天师为他择一处阴宅冲一冲。
张天师精通风水阴阳,拿着八卦在京城郊外测算,在朝阳门外的三里屯选中了一块地,正是汪大夏母亲的嫁妆田。
张天师说这块是风水宝地,能够庇佑子孙后代。
陆炳不方便出面,因为如果他以真身去买地,不等他开口,地主必定不要钱的将田地双手送上,以攀附权贵。
陆炳又不缺钱,不想因此还人情债,所以他躲在幕后,就要张天师和汪大夏做交易,出面买下了三里屯的田地,改造为阴宅。
坟墓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何况陆炳娶了四个老婆,都要一一迁葬过去,加上陆炳在一个月后再次中风,一度动弹不得,陆炳就催促阴宅的工期,把后世准备好,冲一冲,如果冲不过去,至少子女给他办丧事的时候从容不迫,抬过去埋了便是。
李九宝的父兄世代都是瓦匠,父亲李伟还参与过陆炳现在所居豪宅的建设,他手艺不错,所以陆家在三里屯急需用人时,就把李九宝的父兄都招过去了。
如此说来,李伟还是陆炳的掘墓人。
汪千户被守墓人赶出去了,没得办法,原配的嫁妆田成了陆炳的阴宅,肯定赎不回来了,就托了经纪打听京郊何处有地出售。
最后汪千户看中了正阳门外头五里屯的一块地,花了两千两百银子买下来——自己还往里头添了两百两,地契上写的是汪大夏的名字。
待汪大夏下了衙门回家,汪千户把新地契给了儿子,“莺莺姑娘还的银子,我替你收下了,怕你拿了银子胡乱花用,就做主买下了正阳门外五里屯的田地,你收好。原先朝阳门外三里屯的地已经被买主改成墓地,赎不回来了。”
汪大夏一看地契,毕竟是亲爹,如今家里如此困难,父亲还掏了两百两银子的私房钱贴进去给他买田置地。
汪大夏有些恼火父亲总是打着为他的名义替他做主办这办那的,总觉得他是个败家子,手里一有钱就立刻撒出去。
父亲在困境里还贴补了两百两银子,应该是对他好,可是父亲明明做着好事,嘴里却没有一句好话,总是打压他、贬低他,就像仇人似的——父亲和外人说话还知道客气、照顾别人的情绪呢,为什么对亲儿子我就总是一副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做好事,放狠话,图什么呀?
汪大夏收下地契,说道:“五里屯田庄每年的出息就要管家去收,用来贴补家用,不用给我。”
汪千户心下宽慰,儿子终于有些担当了,不过还是板着脸说道:“你如今有了差事,难道还在家里白吃白喝?我秋天就要被革职了,你要担当起养家的责任。”
王大夏一噎,若不是今晚他还有事情,估摸会当场与父亲吵起来。
家道中落又不是我搞出来的!
汪大夏起身说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汪千户:“天都黑了,你要去那?又去找邻居小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最近已经有很多不好听的谣言,你收敛一下。”
汪大夏忍不住驳了一句,“父亲都知道是谣言了,理他作甚?好好的一个人,岂能被谣言所左右?当谣言的奴隶?”
汪千户说道:“男人成家立业,方能顶门立户,你将来要说亲事、迎娶名门淑女的,现在关于你和邻居寡妇的谣言满天飞,岂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你?”
汪大夏哈哈大笑,“哎哟,还有这等好事?正合我意!”
言罢,汪大夏扬长而去,心情突然好的不得了!
“你给我回来!”汪千户简直要气的中风了,“逆子!逆子!”
还是木百户过来安慰他,“别生气了,大夏就这样了,好好管教老二大秋,一切都来得及。大秋现在没有母亲了,千户要多关心他啊。”
汪大夏赶去头条胡同,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从后门进了正在装修的药铺。
陆缨今晚来到了这里,召集手下们议事。
药铺仓房灯火通明,南墙上挂满了一张张白莲教教徒的画像,其中有一副画像用朱笔画了个圈,旁边还写着“吴典用,传头”。
白莲教等级森严,从上而下,分别是一个教主、四个传头(也叫老官,卦主)、八个香长(也叫坛主),以及最底层的教徒,男教徒叫做大众,女叫做叫做二众或者二道——纵使是邪/教,也是女人地位最低。
大众和二众之间互相称呼道亲。
陆缨指着吴大用的画像,“他是白莲教四大传头之一,地位很高,画像是锦衣卫十年前庚戊之乱时,锦衣卫暗探看见他给俺答汗的军队带路,由画师描下来的。”
“此人左边眉毛中间有颗黑痣,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万货商行的掌柜吴典用有一样的特征。但吴典用比此人要胖大,且留着络腮胡,小半张脸都覆盖着胡须,不能十分确定。”
汪大夏说道:“都十年过去,中年发福了呗。”
丁巫说道:“我去给万货商行老板送礼物的时候,吴典用就在场,看来是王老板的心腹。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吴典用管着库房进出,并不会在铺子里出现,每次有大宗货物入库的时候,他都会去亲自抽查清点。”
陆缨说道:“去查一下这个王老板的底细,如果吴典用确定就是四大传头,那么王老板的地位应该不会低。”
丁巫说道:“我最近和头条胡同的几个商铺的老板送礼搞关系,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这个王老板一年到头在万货商行的日子并不多,总在外头跑,在济南、天津等地方都有产业和商铺,生意都做到山海关以外了,平日在各地的铺子巡视,基本上每隔季度回来一次,盘一盘账目,住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走了。”
“这一次王老板大概是八天前来的,他每来一次,都必定去头条胡同尽头的湖畔酒家吃湖八鲜,必点糖醋鱼,舍得给赏钱,伙计们都争着伺候他,这是酒家掌柜告诉我的。”
丁巫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到处打点,还抽空烤桃酥送人情,迅速的打开了局面。
汪大夏笑道:“好一个包打听,幸亏丁大哥没有去看锦衣卫仓库,我看你分明是干锦衣卫探子这块料,我们锦衣卫需要你这样人才啊。”
这话说道陆缨心坎上去了,丁巫确实表现优秀,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感觉陆缨的目光,丁巫表面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其实内心很激动:她在看我,她终于正眼看我了,幸亏我今晚出门前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没有一身汗臭。
陆缨说道:“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按照以往规律,两天后王老板就要走了,他在白莲教的身份应该至少在传头之列,但是地道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挖到万货商行,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这条大鱼,得想办法拖住他。”
汪大夏说道:“一路跟踪他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缨摇头,“京城还可以,京城之外,天南海北,就不好跟了,而且很容易打草惊蛇。”
汪大夏脑子转的飞快,“我们设个套,去碰瓷,找个理由拖延他几日……”
汪大夏最擅长坑蒙拐骗,很快就想了一个法子。
次日,商行王老板果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按照往日习惯,去了湖畔酒家吃最后一顿湖八鲜。
当日早上,由锦衣卫暗探打扮的香料商人和万货商行做了笔交易,将两车西洋的香水卖给了商行,商行给了二百两银票,当场验货入库,银货两讫。
下午,顺天府衙门的武都头带着差役们来到商行,说道:“有人在顺天府衙门告状,状告你们用假银票。他们拿着你们给的银票去三通钱庄兑银子,当场就被识破了,被钱庄赶出来,还告到衙门里,他们大呼冤枉,说银票是你们万货商行给的,还说可以和你们当场对质,两百两银子是大数目,请你们老板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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