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去到药铺的时候, 药铺已经关门了。
梅英真的走了。意识到这个事实,桑落内心隐约感到些许失落,然而桑落并没有选择去找梅英。
她的去留他决定不了, 说到底,他与她终究不过是偶然相识的泛泛之交罢了。
就算想去找, 人海茫茫又该去何处寻找?他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
桑落坐在席前,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落向挽着同心结的男女身上, 细长勾人的眼渐渐浮起一抹孤寂之色。
他唇角微勾起一丝苦笑, 直接拿起酒壶, 仰头灌了一口浓烈的酒, 腹中火辣辣地烧起来,驱散了些许冷意。随即将视线投向了苍穹之上那轮孤月。
“一拜天地……”
礼官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喜堂中乍起,沈墨毕竟是一县长官,因此气氛虽是热闹喜气,却不喧嚣嘈杂。
“二拜高堂。”
沈墨和白玉持正了态度, 端端正正向着前面的几座灵牌拜了拜。
“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面对面, 白玉听闻“”夫妻”两字,红唇不由深深地扬起。
沈墨凝望着白玉, 温润的眼眸此刻闪烁着灼人的光辉, 笑容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地溢满了唇角, 眼神温柔似水。
“礼成,送入洞房。”
众人充满着祝福的鼓掌声响起,许子阶突然带头吆喝起来。气氛瞬间变得热烈非常, 众人再不顾及沈墨的身份,也跟着吆喝起来。
就连林立也凑起了趣。结果换来沈墨
警告性地一眼, 面对众人的调侃, 一向沉稳淡定的沈墨俊脸微微泛红, 难得地竟开始害羞起来。
礼炮响起,鼓乐喧天,白玉和沈墨进入新房后,众人归席,婢女仆妇陆续送上酒菜,山珍海错,美酒佳酿应有尽有。
按照礼俗,沈墨需出来给客人敬酒,而白玉留在新房内等着新郎归来。
夜色渐深,喜堂内依旧灯烛通明,觥筹交错声,欢声笑语持续不断。
桑落离开了热闹的喜堂,独自一人走在山道上,寒风凛冽,吹在身上,叫人感觉刺骨的寒冷。
山下人家的灯火俱熄,偶尔几声犬吠传来,将这寒夜衬得愈发凄寂,桑落没有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往县城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前行着。
最终他脚步顿在一巷口处,视线不禁落向当日梅英受欺负的黑暗角落,长眉渐渐皱起。
他站了一会儿,沿着幽暗狭窄的小巷步行了一小段路,到达了药铺。
药铺的门依旧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周围寂静无人,只有悬挂在药铺门上方的铜铃随着寒风叮铃的摇晃着。
这门或许再也不会开了吧,这么想着,桑落步上台阶,缓缓坐下,手轻触冰凉的地面,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也在发冷。
桑落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叹一口气,
或许,他还是不懂爱,对于失去白玉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只是感觉很遗憾,或许他对白玉的情感更多的是执念以及对承诺的看重吧。
桑落又想到梅英,目光顿时变得黯然起来。
他并没有想太多关于她的事,两人相处的点滴刚浮起心头,又被他压了下去。
她于他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一个可有可无,没过多久就会忘记的过客而已。桑落如此认为着。
新房内。
白玉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柔若无骨,她很紧张,一颗芳心狂跳不已。
在房中陪着白玉的是红雪,小蕖方才还在,但陪了她一会儿,她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这小丫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白玉心疼她,便没让她伺候着,叫她自己去厨房找吃的去了。白玉并不饿,婚礼开始前,白玉便吃过了。毕竟以沈墨的体贴周到,不可能让她饿着肚子拜堂成亲。
“白玉,你很紧张么?”
红雪看见白玉一副正襟危坐,身体略显僵硬的模样,不由笑道。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白玉这副模样,内心颇有些新奇。
连红雪都看出来了呢,白玉藏在盖头底下的脸不禁微微一红,明明她和沈墨已经算得上亲密无间,水到渠成了,怎么还会像小姑娘似的如此的激动紧张呢。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
白玉垂眸微笑道,一手指尖抚着令一只手的手背,看着自己素净的指甲,这一刻,白玉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的脱离了风月场。想到自己与沈墨的初相识,以及后来的种种纠缠,她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门外忽然响起几阵人声,大约是沈墨归来了,白玉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
红雪笑着起身,“应该是大人过来了,我去看看。”言罢走到门口,往门外一瞧,便看见回廊内,许子阶等人簇拥着沈墨往新房这边走。
红雪感觉许子阶似乎正看着她这边,只是光线昏暗,看不大清,许是她的错觉,没有想太多,待沈墨等人走进,红雪恭敬地沈墨行了一礼。
沈墨只是微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向了屋中,许子阶等人并未闹新房,拥着沈墨进了新房,便出来了。
红雪最后才出来,出来时看见许子阶站在廊下,仰头望月,他昂然挺立着,背影颀长而洒落。
听闻身后的动静,他回眸看了红雪一眼,那一眼情意绵绵,温柔的像是看情人的眼神,但红雪内心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初见许子阶之时,红雪觉得这男人生得俊秀非凡,且文质彬彬的,看起来像个专一痴情的男人,但真正熟悉了,才知道这是个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他一颗心可以分成很多瓣,每一瓣分给一个女人,而谁都不是他的唯一。
“红雪,你随我过来一趟。”丢下这么一句话,许子阶便转过头,离去了。
红雪皱了下眉头,想到有些事该与他说清楚了,于是便跟了上去。
* * *
听闻沈墨沉稳的脚步声,白玉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眼前晃过一角衣袍,正当白玉以为他要掀开盖头而感到紧张时,床却突然往下陷了一点。
沈墨坐到了她的身旁,白玉能闻到他身上那独有的清竹一般的淡香,然而今日这股香气仿佛醇酒,闻之叫人浑身骨节发软,好像醉了一般。
“白玉,我掀盖头了。”
沈墨微笑道,声音低沉磁性,却又不乏温柔,他此刻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伸过去的手微颤着,幸好,白玉看不见。
“嗯。”红盖头传来白玉细细的,柔柔的声音,白玉心又开始加快,手紧紧地拽着喜服。
白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害怕。
她和沈墨并不是门当户对,他出身高门,才华横溢,而她不过商人之女,腹中也没什么墨水,两人境遇见识都是如此的不同,因此两人一路走来,发生过很多矛盾,有过很多争吵,吵得最凶的时候,她以为他们真的会结束。
不过,庆幸的是,他们最终还是修成正果了。
伴随着甜蜜而来的,还有对未知未来的惶恐与不安。
如今的她和沈墨真的是心灵相通的吧?
她真的能做好沈墨的妻子么?
白玉知道,沈墨一直没有停下追逐权力的脚步,她相信未来的他一定会再次登上高位,甚至是他心心念念的首辅之位,那么到时的他会不会变心呢?
纷至沓来的念头在沈墨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掀开她的红盖头后,顿时消去,她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这个温柔似水的男人。
“卿卿。”沈墨低唤,俊美儒雅的脸上露出轻浅的笑。
白玉微微抬眸睃了眼沈墨,他的眼眸仿佛盛了一汪春水,雾蒙蒙的,眼尾泛红得厉害,竟平添了一股魅惑勾人的气息,白玉觉得魂都要被他勾了去。
白玉又飞速地移开了视线,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的,定会以为这两人是第一次见面的新婚男女。
沈墨见她害羞,微笑了下,起身走到桌前为两人斟了合卺酒,回到床边,将一杯酒递给白玉,“白玉,该喝合卺酒了。”
白玉接过酒,嫣然一笑,“嗯。”
合卺酒喝完,两人相视一笑,沈墨将酒杯放回原处,又回到了床边,与她并肩而坐。
两人贴得很近,几乎是肩挨着肩,白玉能感觉到他身上灼热的气息,可他为什么只是坐着,不像往常一样抱她亲她呢?难道成了夫妻就会变得不一样?会不会两人以后就要相敬如宾?白玉禁不住胡思乱想,又暗暗的着急,然而她却又不好意思主动起来。
白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没话找话道:“你刚刚和他们喝了不少酒吧?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
“嗯。”沈墨也看了她一眼,很简洁了回了一句,置于床沿的手微动了下,又停住,他深吸了口气,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修眉微皱,不禁问了句:“很臭吗?”
没想到沈墨会这么问,白玉连忙摇了摇头,“不臭的。”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小声补充了句,“你还是香香的。”
白玉低头,见他那指尖修长的手就放在床沿,便也悄然伸手放在他旁边。
香?沈墨闻言微怔,随即唇角不觉扬起,声音低柔,“你肚子饿不饿?”体贴地问道,“要不要再吃点东西?”说完手很自然地轻握住她的手。
感觉手背传来的温暖触感,白玉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她摇了摇头,“不饿,拜堂前已经吃得很多了。”
白玉抬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看了片刻,发现沈墨一直目视前方,没看她。
他怎么都不看自己呢?白玉纤长秀美的眉忍不住皱起,内心正郁闷间,沈墨终于朝她看了过来,白玉仿佛听到了他微微吸气的声音。
沈墨不知道白玉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他自然不能够告诉她,他第一次面对洞房这种事,颇有些紧张。
好在,他如今已经恢复了镇定,沈墨目光灼热地凝望着她,他打算今夜一定会好好疼爱他的新婚娘子。
红烛光下,她如同所有的新婚小娘子一般,含羞带怯,却又有她独有的妩媚风情。
被他紧盯着,白玉又不好意思了,双颊绯红,低着头道:“你一直盯着人家做什么呀。”
那个娇娇软软的“呀”字令沈墨心神微荡,
沈墨终于忍不住携起她的双手,倾身过去,轻轻在她光洁得额头上落下一吻,柔声笑道:“白玉,你今天真的好美,宛若仙女下凡。”
沈墨的亲昵举动瞬间打消了白玉的顾虑不安,且被他夸得羞涩起来,白玉一时之间想不到如何作答,竟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地回了句:“也没有多美,谢谢你的夸奖呀。”
沈墨鲜少见过白玉这般娇憨模样,不禁一愣,随即竟往床上一倒,手臂往眼睛上一遮,失笑起来,甚至笑得身体轻颤不止。
白玉看着躺在床上笑个不停的男人,只觉得一头雾水,又有些生气,她猛地扑到他身上,轻捏了捏他的下巴,嗔道:“喂,你笑什么?”
沈墨笑够了,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白玉,这么谦虚可不像你啊,我以为你会说天仙都不比不过你呢。”
白玉方才一时紧张才说错了话,被他这么一调侃,内心的紧张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白玉也娇笑起来,随即嗔了他一眼,一粉拳打在他的胸膛上,“你讨厌,我可不敢将自己比作仙女,你不许笑话人家。”
沈墨抓住她的手,修眉微挑,笑得温柔宠溺,“娘子,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仙女。”
白玉听闻“娘子”“仙女”几字,心里乐开了花。
嗯,她从今天开始就是沈墨的娘子了。
白玉想笑,可是又不好意思,于是咬着唇,好歹强忍了笑。
沈墨目光含笑地望着她娇羞的反应,心中顿时盈满了爱怜,伸手探向她的腰间,将她拥入怀中。
沈墨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娶妻子,这种感觉其实很好,心口柔柔的,软软的,是他十几年来从未感受过的。
他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