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市不大, 却十分繁华,建筑鳞次栉比,街道两旁, 店肆林立,有茶楼酒馆, 客栈旅社,秦楼楚馆亦不少。
街上人烟辏集, 车马骈驰, 此地乃边垂之地, 西邻胡族, 内地又与胡族通商,因此街道上随处可见打扮奇异,五官深刻的外族人。
这安阳县的县衙坐落在半山腰上,背倚镇云峰,前临映月湖。
这镇云峰之所以命名为镇云峰, 是因为此峰高耸入云, 半峰上时常云雾缭绕,仿佛被山峰镇压着, 因而叫镇云峰。映月湖, 亦同其名, 每当金乌西隐,明月东升时,皎洁的月, 璀璨的星河,全部倒映在广阔无垠的湖面上, 天地间仿佛全是星月的光芒。
沈墨等人到了县衙, 便有主簿上前告知, 后宅已打扫得整洁干净,一应家具用物皆已齐备,可以住人。
沈墨微颌首,目光扫视众人,只见一县下属皆整齐的排列着,神色恭恭敬敬,并无懒怠之色,心中感到满意。
林立将白玉等人请下马车,沈墨收留的那对母女跟着白玉的后头,那主簿看到那对母女时,神情变了变,看向沈墨,张口欲言,却又止住。
沈墨注意到他略显惶恐的神色,心中有些不解,却不露声色。沈墨敏锐,不由又扫视众人,注意衙役中,有一人神色鬼祟,似乎想走,却又不敢走的感觉。
沈墨叫林立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随即若无其事地微笑看向众人。
沈墨先让白玉,红雪等人去了后宅休息,自己却与徐子阶去了内衙书斋。
前任县令因犯事早入京受审,遗下一堆未完公务,等待沈墨处理。
林立叫来一帮衙役,其中包括方才那名神色鬼祟的衙役一起搬动行李,去到后宅。
宅邸与内衙隔着一座花园,穿过花园,才是宅院,分主院、侧院和后院,主院是为县官所居住,侧院一般为幕僚客人所居住,后院则是县官的女眷居住,后院和主院也隔了个小小花园。
沈墨安排了白玉住在后院,红雪与徐子阶等人住在侧院。
白玉因为这个安排乐了好一阵,沈墨让她住后院,是不是代表他承认了自己是他的女人?
整个后院占地面积不是很大,但因为位置在最后面,环境十分幽静,且精雅,庭院里有假山奇石,有供人休息的亭子,种植着芭蕉树,几丛修竹。
她的卧室是在一阁楼上,上面明亮开阔,陈设典雅,桌椅板凳,屏风妆台都是簇新的,还有一露台,平时可以坐在上面赏风景,露台下面种着几棵梅花。
白玉此趟来,基本什么也没带,没什么好收拾的,因此她刚到楼上就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白玉脱掉外衣,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忍不住在上面翻滚了好几下,然后舒服地喟叹一声。
白玉在京城娇养惯了,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觉得筋骨像是被人拆掉又重组一般,这会儿躺在这温暖舒适的被窝中,白玉觉得好像人间仙境,无比的满足。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绣帷沉沉,碧窗寂寂,白玉在楼上待了会儿,觉得有些冷清,忽想起一事,便起身收拾妆容。
厨下婆子送来饭菜,白玉没什么胃口,就没吃,让小蕖自己先吃了。
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满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白玉开始发愁,每到这时候她就会想起烟儿的好处来,她一声也没知会,就直接撇下红袖坊,撇下清音和烟儿两人,跟着沈墨来到这边陲之地,也不知道在京中的那两人会不会怨她?大概会吧。
虽然心里头有一丝丝的后悔,但一想到能够沈墨在一起,那一丝丝后悔也被压下了。
想到沈墨,白玉不禁轻叹一声。
对他,白玉是势在必得的,只是偶尔却忍不住猜测,他如今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
如今的沈墨对她是无微不至的,但却总给她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甚至是探究的感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他的心很近了,他又突然像在心口竖起了一面屏障,不论你怎么闯都闯不进去,弄得人患得患失,心痒难耐。
难道他这是在欲擒故纵?
白玉摇了摇头,否定这个想法,依照沈墨的性情,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白玉很快就抛下了这想法,认真的梳起发来。
白玉将头发分成三绺,一绺一绺缠在发顶,结成一个简单的髻,她今日穿的是自己来时的那身衣衫,途中在客栈歇宿时,她自己洗干净晾干了,特地等到来的这一天穿上。
在梧桐镇买的那些衣裳也就只能在行路途中穿穿。白玉挑剔,平日见客人穿的衣裳必须是找绸缎庄专门定做的。
白玉披上斗篷,想到这斗篷还是红雪送的,白玉又不禁长叹一声,又开始怀念在京中花钱如流水的日子。这山高水远的,就算让清音托人带些财物来,也不可能带太多。沈墨倒是财力雄厚,可说到底,她还又不是他的夫人,不好意思随意乱花他的钱。
白玉担心沈墨过来找不到人,便让小蕖在楼里待着,告诉她,如果沈墨来找她,就说她去看那对母女了,随即提着一盏八角绿纱灯下了楼。
一出门,寒风呼啸,一股冷意迎面袭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北方真是冷,尤其这衙门还建在半山腰上,就更加冷了。
白玉出了后院,往红雪所居住的侧院而去。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白玉与红雪已然成为一对好姐妹。
到了红雪的住处,红雪刚刚用完膳,正在喝茶,看到白玉,连忙起身让座,却自己却去给白玉倒茶。
白玉走去帮忙,一边微笑道:“你这也没有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红雪笑道:“在京中时,许郎请了个丫鬟服侍我,只是那丫鬟的亲人都在京城,她不愿意来,我也就没勉强她,许郎说等到了这里,再买一两个丫鬟。你不也是没人伺候么?”
“我倒是无所谓。”白玉微扬眉,笑道。
两人同回到座位上,白玉端起茶喝了一口,沈墨有和她说过,等到了这里,就给她找一两个丫鬟贴身服侍她,白玉没要,她向来自由惯了,被人服侍倒觉得有些拘束,在京中,她与烟儿清音名为主仆,其实和姐妹差不多,白玉不想再费功夫去适应她人,便让沈墨请一两个粗使打杂的丫鬟婆子就行了。
沈墨见她如此说,也就随她便了,不过他把小蕖给了她,让小蕖在后院照顾她饮食起居,不用再去主院服侍了。
白玉无所谓伺不伺候的,主要是喜欢小蕖这丫头,所以就留下了她。
白玉喝完茶,向红雪提议要去看那对母女,这一提,才知红雪和她一样,对那对年轻姑娘的事情好奇得不得了。
两人关上房门,提着纱灯,携手一路往那对母女的住处而去。
到了那两人住的客房,见那妇人正拿着一面盆往外面泼水,看到白玉和红雪两人携手而来,她吃了一惊,慌得连忙放下面盆,迎接上去。
“两位夫人怎么过来了?这风寒露重,别冻着了,快快进来。”妇人恭恭敬敬道。
这妇人见她们两人神情举止不似正经良家,心里想着这两人大概是妾室,只是正夫人没跟来,喊夫人准是没错的。
白玉见她喊她夫人,脸上不觉浮起浅笑,与红雪跟着她进去。
几人进了屋中,妇人连忙请她们坐下,又往卧室喊了声,“慧仪,快点穿衣出来,两位夫人来了。”说完就忙着给白玉红雪两人端茶倒水。
不一刻,那叫慧仪的姑娘从卧室里走出来。
白玉和红雪不由看向她。
白玉之前在马车上没看清楚,此刻见她十六七岁的样子,上身穿着蓝色小袄,下系条布裙,身段姣好,生得十分秀丽,眉眼间隐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这会儿睡眼惺忪,大概已经睡下又被叫醒了。
这些良家姑娘大约都睡得早,不像白玉和红雪,她们本是混风月场的,这个时间点正宜作为风花雪月的事情。
慧仪今日也没怎么看清白玉的容貌,在车上匆匆一瞥,下来后,她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后院,她也没看到她的容貌。
此刻,她不由自主地先看向白玉。
这女人并不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地歪靠着,恍若无骨似的,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视线向上移动,纤长的眉,高挺的琼鼻,唇不点自朱,尽管未施脂粉,依旧有无限风情隐约在眉目间。
她如嫩葱般的纤手忽然轻掠了下云鬓,随即轻搭在椅子扶手上,只见她指甲涂着嫣红的丹蔻。
打量完她,她又看了红雪一眼,不过匆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这女人不是那位官老爷的。
妇人斥道:“慧仪,你发什么呆,还快给这两位夫人请安。”
慧仪内心有些不情愿,她虽有官司在身,但她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她觉得这两女人像是以色侍人那一类人,而且应该只是妾,心中有些排斥。
尽管不情愿,她还是上前请了安。
主院。
沈墨刚刚自内衙回来,晚膳没来得及吃,便让人备热水,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常服,墨发松挽,别只骨簪。
沈墨坐在太师椅上,喝了盏热茶,随即闭上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缓解疲劳。
林立叫人传进晚膳,随即走到沈墨跟前,“大人,您用膳吧。”
“嗯。”沈墨睁开眼,淡淡应了句,起身走向饭桌前,一撩衣摆落座。
沈墨刚拿起筷箸,发现没什么胃口,忙了一整日,大概是饿过了头,沈墨想到白玉,放下筷箸,向林立道:“你去问问白玉姑娘吃过没有?”想了想,她大概早吃了,便改口:“算了,你直接把人请过来吧。”
林立应声退下,没多久回来。
沈墨没看到白玉,没等林立开口,便问:“她人呢?”
“回禀大人,白玉姑娘此刻在程姑娘那里。”林立答道。
沈墨沉默了下,随即扬眉问:“程姑娘是谁?”
林立怔了下,他家大人今日大概忙糊涂了,“就是今日拦车喊冤的那位姑娘。”
沈墨这才想起来。
那女人去人家哪里做甚?
沈墨拿起筷箸,发现更加没胃口。
林立见状,突然补了句:“小蕖说,白玉姑娘没吃晚饭。”
沈墨心念一动,放下筷箸,扬眸看向林立,微皱眉头,一脸严肃道,“不吃饭怎行?你再去一趟,把她请过来一起吃吧。”
“是。”林立应声退下,没走几步,忽想起什么,猛然间回头,“大人……”
然后错愕的看到,方才还一脸严肃的人,此刻竟深深扬起了唇角。
显然没想到林立会突然间回头,沈墨唇边笑容没来得收住,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沉声道:“还有什么事?”
“属下……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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