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凝望着面色不大好看的沈墨, 回答不出为什么。
眼前这男人出身高门,生得俊美无俦,若芝兰玉树, 身上并无纨绔骄奢习气,且待她温柔, 体贴。
他少年得志,连中三元, 入了翰林院,
这男人胸有城府, 心计深沉, 短短六年做了掌院学士,位极人臣。
这么一个高贵,优秀的男人,多少女人争破头地想嫁给他。
可他最终却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个身份卑微的舞姬。
她应该骄傲、自豪, 然后向世人宣告, 她马上就要成为沈墨的夫人了。
她可以无视沈墨此刻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簪缨世族的优越感和自我牺牲。
她最想要的不过是堂堂权贵的正室夫人称号,与他有何关系?
他与世俗为敌也罢, 被人指责败坏门第也罢, 她完全不必理会, 她只要好好的当她的沈夫人,坐享荣光富贵,受万千女子的艳羡目光, 任由沈墨独自去面对世人非议。
或许将来成亲没多久,他就会慢慢看清她, 看清她除了这张美艳的皮囊之外, 一无是处。
他或许会嫌弃她艳俗, 不能与他吟诗作赋,夫唱妇随,不能与他心有灵犀一点通,或许会后悔自己娶了个不能帮他分毫,反而影响他声誉,阻碍他前程的妻子。
但那也无用。
谁让他一时想不开要娶她呢。
他既娶了她,除了她犯了七出之条,否则他绝对不能休妻。
但为了平复他的怨念,或许她可以替他纳几名会春花春鸟,秋风秋月的美妾来伺候他。
如此完美。
心里的声音告诉白玉,答应他,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她却犹豫了。
到底在犹豫什么,她说不清,感觉心里像梗着一根刺,疼痛,难受,纠结,想逃避些什么。
看着白玉神色越来越冷,沈墨心没有来的一慌,伸手抓住她搁在他手臂上的纤手,柔了语气,道:“说话。”
这高高在上,惊才绝艳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不相信他真的爱她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方,或许更多的是不甘心吧。
“大人,你还记得当日在月色崖,你为我做的那首诗?”白玉忽然淡淡道。
沈墨不明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他记得当日他在帐篷里拒绝了她的情意,让她去找别的男人,念及此,心中有些不安,“记得。”想了想,怕她先发制人,于是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日我说的话,你不要当真,你……你不要去找别的男人。”
他其实想说,世间儿郎没有哪一个及他,她的目光只要追随着自己便好,然而这似乎过于自负了些。
他这么一说,白玉才想起当日他说的那番话。
他说的是,白玉姑娘,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你何必执着于我一人?
如果没有后来撞船,共患难的一系列之事,两人大概就没有如今的纠缠了。
白玉将心里的感慨压下,她语气莫测,“其实我根本不懂那诗的意思。”
“我知道。”沈墨柔声道,只是这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她不会吟诗,不会作赋,但这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夫妻间一定要雅俗同趣?除了舞艺,她耍剑与射箭也极为擅长,可见她悟性是极高的,只要她愿意学习诗书,他也可以一点一点的教她。
白玉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脸火辣辣的烧起来,心中有些不大自在,这本是她极力想隐藏的事实。
“大人,您出身高贵,才华横溢,应该找应该找一位与你志趣相投,门当户对……”
“别说了……”沈墨忍不住冷声打断她,饶是他再擅长控制情绪,再有涵养,此刻听闻她这一番,也忍不住冷沉了脸。
白玉话语一滞,心狂跳了下。
沈墨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此刻正阴云密布,里面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让人不由心生一丝畏惧。
他看着她的眼,“你说要我娶你,我现在同意娶了,如今你又要我娶别的女人,你觉得……耍人很好玩?”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无了往日的温柔。
白玉黛眉微蹙,解释道:“我没有在耍你。”她哪里会想到他真要娶她,那番话只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而已。
“那是什么意思?”沈墨眸光微凝,冷声道,“我沈墨对你一片心意,你看不见?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白玉怔了,没想到一温润如玉,和善可亲的沈墨也会发如此大的脾气。
白玉听闻他这番话,心中有些愧疚,有些慌乱,她莫名地不敢面对他,便岔开话题道:“半个时辰到了,你先喝药吧。”说着下了榻。
“你嫁还是不嫁?”
沈墨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目光紧攫她微僵的背影。
这是沈墨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语气和她说话,没有商量,没有温柔。
沈墨本不想再将太多心思投注在她身上,想来想去,既然无法割断,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人娶回去,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人,天天见着,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会那般上心了。
却没想到,如今连娶都变得如此麻烦。
沈墨本是果断干脆之人,不喜欢拖泥带水,内心亦是骄傲自负。
他不是非这女人不可,只是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容忍了她碰自己,容忍了她睡在自己的身旁。
一切只是习惯而已。
如今他已经给了她答案。
他娶,但如果她不嫁,他亦不会求着她嫁。
什么痴男怨女,至死不渝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沈墨从来不相信。
白玉本是吃软不吃硬之人,见沈墨态度强硬,眼眸冰冷深黑,并无温存,倒像是要倚势逼人一般,心中不禁有些抵触,蹙眉道:“我不嫁。”
沈墨眼眸紧盯着白玉,微微一眯,手抵唇间猛地咳了一声,才面冲门外,喊了声林立。
林立正在外间伺候着,闻声连忙赶进去,却见两人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站在桌前,神色僵凝。
这……这又闹得哪出?两人方才不是在床上……
沈墨没有再看向白玉,只望着林立,淡淡道:“林立,送白玉姑娘去客房休息。”
白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不觉握紧。
沈墨随即看向她,眸中尽是客气疏离之色,“我这里不用你费心了,你去客房好好休息,明日我让林立送你回红袖坊。”
林立一头雾水,只能听着沈墨的吩咐,送着白玉去客房。
白玉深吸一口气,才转身跟着林立离去,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沈墨的声音:“把衣服穿上。”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是关切,还是提醒她落了衣裳。
白玉没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看她,视线低垂,暗淡的光线下,已看不大清神色。
白玉站在原地,没挪脚。
林立连忙去帮她将衣服拿过来,然后殷勤地给她披上,故意说道:“姑娘,这外面凉,还是披着点衣服。”
分明是在提示她,沈墨这是在关心她。
白玉贝齿轻咬了下唇,犹豫片刻,还是提醒道:“大人,记得喝药。”
“嗯。”沈墨淡淡应了句,并没看她。
白玉不再多言,跟随林立离去。
外头雨小了些,淅淅沥沥仍是不住,林立提着纱灯,引着她带到了上次她待过的房间。
里面的布置却是焕然一新,珠帘半卷,绣帐锦衾,金鸭偎香,窗前还多了个女子的梳妆台。
白玉微微吃惊了下。
林立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见状道:“自上次姑娘去后,大人便吩咐小的,将这房间布置成女子闺房,这是专门为姑娘准备的。”
白玉心中复杂,却默默不语。
不一会儿,一面目机灵的丫鬟进来给她请安,听林立说,这丫鬟是专门派来这房中伺候的。
林立嘱咐了那丫鬟好好伺候,才向白玉告辞离去。
林立去后,那叫小箫的丫鬟便忙着给她端茶倒水,服侍她梳洗,十分殷勤周到。
小箫伺候着白玉躺下,白玉睡着后,才悄悄放下床帐,出去外间的小屋睡去了。
小箫离去后,白玉缓缓睁开了眼。
外边依旧电闪雷鸣,狂风怒号,雨渐渐又开始大了。
白玉被这骤雨狂雷弄得辗转难眠,一时又想到沈墨方才待她的冷淡,心口忽有些闷。
只是不习惯而已,白玉如此告诉自己。
谁会想到那样一个温文尔雅,和善可亲,从不与人争执的人,也会大发雷霆?
四壁虫吟声闹个不停。
她本就心烦,难以安眠,听到这扰人的声音,更加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玉索性拥过被子盖住头,翻身朝里睡,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一个人独自乘着船,一个巨浪打开,她翻了船,她拼命挣扎着,呼救着,却没有人来救她,渐渐地,她沉入河底。
就在她感觉快要无法呼吸时,她猛然间惊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往床帐外一看,灯影沉沉,大概已是半夜。
外边雨停了,雷声也止了。
白玉没了睡意,推枕而起,起身下了床,打开窗子欲透透风,一阵湿风扑面而来,白玉仅着单衣,只觉遍体生寒,混沌的脑子也被这冷风灌醒。
白玉突然间想到沈墨。
也不知他有没有退热,小蕖那傻丫头估计熬不住困睡过去了。
白玉到底还是记挂着他的病,犹豫了下,穿上衣服,悄悄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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