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白玉觉得自己反倒成为了多余的第三者。
“柳弟年纪轻轻便有子建之才,实在难得。”沈墨笑容真诚,让人忍不住要沉沦于他那笑涡之中。
柳文脸微微一红,支吾道:“沈……沈兄过奖了,弟其实赋性愚笨。”
面前的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论古谈今,吟诗咏月,聊得好不热络,偏偏白玉对这些诗词歌赋最是头疼,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最后反被两人遗忘到了后方。
“柳弟所作之诗,风流雅致,出尘脱俗,不过却颇有几分闺阁口气,不似男子所做。”沈墨语气微揶揄。
“沈兄说笑,弟明明是男子……”柳文满脸通红。
“柳弟别介怀,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柳弟若是女子,真不知要羞煞多少文人墨客了。”沈墨笑道。
“沈兄真是谬赞了,弟哪有那么好?”柳文低下头来,神色难掩欢喜。
白玉简直快气炸了,同时又感到些许疑惑,几番与沈墨相处,便知他应该是风月场中的高手,难道他没看出这柳文乃女流之辈?还是他对这姓柳的感兴趣,只是故作不知,与她调笑?
念及此,白玉醋意飞涨,银牙紧咬,头顶冒了烟儿。
这柳文真是太可恨了,不就是腹中有些许墨水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沈墨是她的囊中之物,她倒要看看谁有本事抢走!
白玉掠掠云鬓,挺起傲人胸脯,快步上前,娇滴滴一唤:“沈郎,奴家……”话未说完,“啊呀!”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直往前踉跄几步。
身后的娇呼声引得前方两人同时回首。
此刻的白玉已经扑身路旁的柳树下,在两人微愕的视线中,她一改狼狈状,妩媚风骚的斜倚在树干上,抬眸便是一颠倒众生的媚笑:
“沈郎,柳公子,奴家身子有些乏惫了,恐无法再陪同二位,为了不扫你们的兴致,不如二位去燕子楼,奴家自行回去,可好?”
又崴脚了……白玉额角冒着细汗,她努力维持着媚人的笑容,这次她不想再在沈墨面前出丑。
沈墨察觉她神色有异,想到自己方才一心与柳文讨论诗文,竟然冷落了她,不免有些抱歉,笑容在唇间微微绽放,他柔声道:
“看样子白玉的确是乏了。”语毕,人来到白玉身边,“我送你回去,如此深夜,你一人我不放心。”
莹莹月光映射下,他玉冠华服,长身玉立,一双风流蕴藉的眸望得白玉心头一热,令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向他示弱,她羞涩地凑近他,小声柔怯道:“沈郎,其实奴家脚又崴了,好痛。可是人家不想在别人面前丢面。”白玉眸中水雾氤氲,姿态我见犹怜。
沈墨微愕,轻叹一声,“你真是……”语气有些责备的同时又满含关心,他伸手搂住她的腰身,随后向走过来的柳文道:“柳弟,十分抱歉,今夜就先散了吧,白玉身体不适,我送她回红袖坊。”
“没关心,沈兄先送白玉姑娘回去吧。”柳文淡淡道。
白玉看向柳文,微微一笑,笑中略含几分挑衅:“柳公子真是抱歉了,害柳公子今夜未能尽兴,下次奴家一定请客赔罪,柳公子家住何处?奴家好让丫鬟送上拜贴。”
柳文冷眼旁观白玉得意的样子,忍着心中的不畅,说道:“小事而已,不用挂怀。”
白玉看着她那张秀脸露出吃瘪的神色,心中大快。
“柳弟,改日我们再约。”沈墨主动发起邀约。
柳文顿时心生欢喜,道:“好。”
两人要私下约?白玉忽然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早,美眸忍不住又停在柳文身上,看柳文这容貌气质,又善诗文,家世定然不差。这般看来,她与沈墨两人不仅容貌相配,志趣相投,又门当户对。
两人怎么看都相配啊,白玉心中危机感直线上升。
* * *
自打沈墨离去后,白玉整个身子就镶嵌在了妆台前。她的眉眼间阴云密布,仿佛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烟儿扒在门后,偷偷查看情况,却不敢贸然上前,免殃及她这条无辜小池鱼。
她方才扒门缝上,都听见看见了。
红烛摇曳,映着美人粉面娇羞,眸中春意潋敛,她家姑娘悄声挽留:沈郎,不如休去。
烟儿想,自己若是男人,看到她家姑娘那番娇羞情态,骨头早就都酥了,只盼把温香软玉抱满怀,可这沈大人真是个柳下惠下世,面对如此一多娇多媚的美人,竟然不为所动,还以她脚伤为借口,婉拒了她的留宿。
别说她家姑娘气了,烟儿都觉得气人。
镜中人儿妩媚妖娆,纤指轻蘸了胭脂往唇上一点,镜中那张脸便愈发的妖冶艳丽,宛若天生尤物。她黛眉凝寒,眸中夹杂不解之色,唇微一动,道:“烟儿,进来。”
烟儿差点炸跳起,稳稳精神,她小心翼翼地上前,陪着笑脸:“姑娘呀,有什么吩咐?”
“烟儿,你觉得我不够美么?”
她神色虽幽怨,语气却很平和,显然是不打算朝她发泄的,烟儿松了口气,胆儿也肥了几分,“姑娘,你很美。”
“那沈墨怎么就看不上?”白玉知道她听见了方才两人的对话,心中虽难为情,却禁不住烦闷与疑惑,迫切地想找个人给自己分析分析,而烟儿是最懂她的。
烟儿愣了一下,暗想:姑娘你可真俗。
便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走到她身边,手抚向她的香肩,苦口婆心道:“姑娘,以色事人,情终归短暂。志趣相投,方得长长久久。”
其实烟儿很想提醒她,她和那沈墨也许并不是一路的人。她真不明白,她家姑娘怎么突然就对那沈大人执着上了呢?
作为旁观者,她觉得沈墨这男人虽然总是眼含温存笑意,看起来无比的亲切,但这总像是一张用以示人的面具,她仍记得他方才出去时,不经意间扫过她的那一眼,那眸中流露出来的东西,分明是凉薄。
因为他那一眼,当时的她身子不由得还哆嗦了一下呢。细细一张,他十八岁就中了状元,入了翰林院短短六年便做了掌院学士兼任吏部侍郎,算来他也不过二十四岁,这样的人究竟多勤奋努力才有如此的才情,城府该有多深,心计有多深沉,才能年纪轻轻就混上那般高位。
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她家姑娘有没有仔细想过?她突然觉得,她家姑娘可真单纯。
也或许是色令智昏。
烟儿的一番话恰似一根针似的,戳痛了白玉的心窝,白玉眸往她身上一嗔,烟儿心肝一颤,忙缩回了手。
白玉又怎会不知道,沈墨才华盖世,而她胸中无墨,自难与他唱随和合的,否则今夜他也不会和柳文谈得那般欢畅,而冷落了她,也许正因为思想无法契合,他对她才总是若即若离。
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红颜知己。不过,她的目地也不是成为他的红颜知己。
两日后。
清晨,天蒙蒙亮。
烟儿穿着睡衣,趿拉着鞋,一边揉揉惺忪睡眼,连连打着哈欠,准备去唤她家姑娘起床。
进到卧室,发现被窝已无人,用手摸摸被褥已无温度,平日她家姑娘这点还在赖床呢,怎么今日这般勤快?
烟儿寻了一圈,最终在后楼找到了她家姑娘,看到面前那一幕,烟儿险些惊掉下巴壳,伸手使劲儿一拧自己的脸颊,感到肉疼,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栏杆旁摆着桌案,放着花笺数张,白玉砚上盛着磨好的墨,正等着佳人挥笔成词。
而白玉着一袭绯红窄袖紧身衫裙,长发高高束起,插了只碧玉簪,脸上未擦水粉,整个人无了往日的慵懒柔媚,生出一股英姿飒爽的韵味来。
她一手轻握成拳抵于唇间,一手握着紫管彩毫细笔,望着远处的风景,作沉吟之状。
倒有那么几分诗人的模样呢。烟儿撇了撇嘴,想着还是不要打扰她家姑娘了,以免惊跑她的灵感,于是烟儿心情很愉悦的回房梳洗,然后下楼觅食去了,待回到后楼时,已是一炷香后。
烟儿拿着给白玉的早餐,神清气爽道:“姑娘,您还没吃早膳吧?我给你拿来了。”要是她家姑娘天天这么勤快就好了。
白玉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只是激动兴奋的地看着烟儿:“烟儿,你过来看看,看我作的这句诗如何?”
烟儿见她神色洋溢着骄傲,想着她家姑娘必然是作了一首精彩绝伦的诗,心中也替她高兴,直到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她写的字,她笑容一滞,光是那软趴趴,跟堆肉虫子般的字,就有些辣目。
烟儿艰难地辨别那些字,然后念道:
“大风刮来杨柳絮,片片纷飞似鸭毛……”
烟儿嘴角不自觉抽搐几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品评,她虽然不会作诗,但她平常看别人作的诗,总觉得很有美感,可白玉做的,总觉得画面感有些奇怪,烟儿皱紧了眉,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姑娘,用鸭毛一词会不会不大文雅?”
白玉想了想,也觉得是不大文雅,沉吟片刻,黛眉一扬,激动道:“那就把鸭毛换做棉花。”
大风刮来杨柳絮,片片纷飞似棉花。画面感怪是没那么怪了,可这种诗谁都能做吧……面对一脸期待得意的白玉,烟儿不大想打击她,吭吭哧哧,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道:“姑娘,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您这首诗对初学者来说,应该是很不错的了。”
白玉不傻,一看她这勉强神色,就知道这首诗不尽人意,白玉撇下了笔,往椅子上一坐,又变成了懒洋洋软绵绵的水蛇。
“作诗怎么如此难?比跳舞还难!”白玉揉了揉额角,垂头丧气道,如同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姑娘啊,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烟儿安慰她道。
白玉点点头,眸闪过光芒,“清音那丫头如何了?”
烟儿摇摇头,“不知道呢,没去看。”
白玉一起身,边走边娇媚地笑道:“走,随我去看看她。”
烟儿望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嚷道:“姑娘,先吃完早膳再去也不迟啊。”
白玉没应她,烟儿轻轻一跺脚,嘟囔道:“我才不要去看那矫情丫头呢!”有些不开心又有几分酸意,也不知道她家姑娘为什么对那个女子也如此上心。
门呀的一响。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清音姑娘,伤可好些?”声音娇媚惹人骨酥。
彼时,清音正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药,一抬眸,便见白玉笑容可掬,腰肢左右款摆,风情万种地向她走来。
清音微动身子,伤口被扯动,脸上立即白了几分,额上渗着汗珠。
“不要乱动,小心扯到伤口。”白玉轻夺过她手中的药,和颜悦色,仿佛忘记了昨日两人闹的不欢,她坐在她身旁,“你身上有伤,不方便,来,奴家喂你。”
清音微皱了眉,看了她眼,她今日的打扮很英气,可姿态依旧媚人,清音注意到她琼鼻上多了颗小痣,然仔细一看,却是沾上的墨水,这墨点让她多了分娇俏,清音没有提醒她,视线转到她捧着药碗的涂着艳丽丹蔻的柔荑上。
白玉舀了勺药递将过去,像哄孩子一样,笑盈盈道:“张嘴……”
清音没喝,盯了她半晌,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她语气虽然冷若冰霜,不过却没有之前的不屑,神色有淡淡疑惑。她和她无亲无故,她为什么愿意为她花如此大的价钱买下她?
白玉美眸微眯,顿了片刻,忽将药碗放回旁边的小几上,开始认真地打量面前女子。容长脸儿,五官深邃,眉眼间生成傲气,虽一副冷冰冰的面容,却有一股“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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